「這一次我不會去打擾你,但是,我會在這里等你,這是你的家,這里永遠歡迎你回來……」滕洛寒幾乎痛苦得無法說下去。
說罷,他轉身走向門外。
「你要去哪里?你不去看看小晨,向他解釋嗎?」
他苦笑了一下,不以為自己忍受得了再見到小晨可愛的臉,再听到他用稚女敕的聲音喊著他「爸爸」……他不發一言地離開,連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兒。
閔雨楓踏著沉重的腳步上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沒有一點想哭的沖動。一切像是時光倒流,她收拾好簡單的行囊,帶著懂事得不哭不鬧的小晨離開……那天,滕洛寒沒有去公司,他開著車在路上漫無目的地繞著。他還是像車禍以前一樣愛開快車,只是市區畢竟不容許他如此囂張。
他開著開著,忽然看見不遠處的仰恩醫院大樓,想起了昨晚和閔雨楓的談話。
顏詔修——他的弟弟……他停好車,直接走進醫院,上到七樓的辦公室,敲了門後不等回應,直接開門進去。
正埋頭研究病歷的顏詔修驚訝地抬起頭來,用酷似滕洛寒的冷靜眼神打量著他。
「為什麼救我?」滕洛寒壓抑地說道。
顏詔修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又是另一個像極了滕洛寒的地方。
「你寧願死,也不想活嗎?有趣!不過至少比臨死的人渴望奇跡出現來得容易。」
「如果要救活我,為什麼不一並把記憶還給我?」與其說他在質問顏詔修,還不如說他在質問老天爺。
「不要把事情怪到失去記憶的頭上。」顏詔修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月兌下白色制服,率先走向門口。「想不想去逛逛,或是喝一杯?」
滕洛寒求之不得,但是他不想一個人這麼做。他懷疑自己過來找顏詔修,就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伴。
顏詔修看了滕洛寒的情況,決定開自己的車。
「‘她’好嗎?」滕洛寒忽然問道。
顏詔修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頭看著前方的路面。
「你說的‘她’是你的親生母親?」
滕洛寒苦笑了一下。
「母親……好陌生的字眼,爸從來不準我提到她,也不準我說這兩個字,我甚至忘了‘媽媽’這兩個簡單的音節念在嘴里是什麼感覺。連你我都記不得了,只記得她是把你抱在懷里離開的。」
「媽卻總是談著你們的事,她一直說你有多乖、多可愛,你會是一個多好的哥哥。她要我將來成功以後,一定要回家讓那個不承認我的父親以我為傲,一直到她去世以前,她還是這樣想。她不知道,那個趕她出門的男人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死于車禍,死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是他的新婚妻子……我好恨他,所以媽一去世,我就把‘滕詔修’改成‘顏詔修’,一直到現在,以後也是一樣。」顏詔修苦澀地說道。
「她」死了……滕洛寒忍不住眼眶一熱。在他三十二年的生命中,有二十六年是沒有這個母親的。他有時會想起她,卻從來不帶有一絲感情,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的母親一直惦記著他……而他,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找她……「你恨我嗎?」滕洛寒直接地問道。
顏詔修沉思了一下,淡淡地答道︰「我以為我恨。」
滕洛寒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忍不住涌上一陣洶涌的情感。在他失去妻子的同一天,重新獲得了一個兄弟。
顏詔修看了滕洛寒一眼,忽然有了幽默感︰「至少現在你是那個痛苦的人,而我不是。」
滕洛寒也忍不住笑了。
「有沒有愛過女人?」
顏詔修皺眉思索了一會兒,瀟灑地說道︰「很多,但她們愛我比我愛她們得多。」
「那是因為你沒有真正愛上,到時候你就會了解了。」滕洛寒一副過來人的口吻。
「哦?我倒想嘗嘗。」此話不假。多年以來,不管對感情、對工作,他始終抱持著游戲人間的態度,沒有一個人、一件事能讓他定下來;或許,讓他遇個能讓自己死心塌地的女人也不錯。
「會有機會的……」
忽然,滕洛寒覺得耳朵一熱,他有種異樣的感覺……或許可以稱之為手足間的心靈感應吧!
「你怎麼知道爸死了的事?又怎麼知道他是和他的新婚妻子一塊兒出車禍的?」
顏詔修聳聳肩。
「這很容易——我有一些這方面的朋友。當醫生就有這個好處,當你盡力救了一個人的生命後,大部分的人都會抱著感激的心態——不像有些人……」他若有所指地看了滕洛寒一眼。「所以啦,不管我有什麼要求,基本上他們是不會拒絕的。」
滕洛寒的直覺果然沒錯。
「所以,是你叫人去對付鴻圖設計公司的?」他知道絕對是如此,他只是想听顏詔修證實罷了。
「對付?別說得那麼難听。只是我听到那些不利于你的流言以後,想知道你惹到了什麼樣的角色,所以啦,我請幾個朋友幫我一個小忙。不過,我朋友發現他們更陰險的一面,他們看不慣,就決定給鴻圖一點小小的警告。」顏詔修還是維持那副淡淡的態度,根本不知道這些話讓滕洛寒有多吃驚。
「鴻圖有什麼更陰險的一面?」
「你不會不清楚吧?」他好笑地看了滕洛寒一眼。「這十幾年來,鴻圖一直非法收受包商的回扣,而且數目大得驚人,冠倫是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對他們起疑的公司,其它公司都一直被蒙在鼓里;當然,現在他們都知道了。據我所知,你當時就是發現了一些不堪的內幕才離開鴻圖的,沒錯吧?」
「連這個你都知道,你的朋友究竟是誰?」
「‘鐵面煞星’藍劍儒。」
「他是?」
「他帶領了一個有警察特種部隊之稱的特警小組,專辦棘手的大案;而且,沒有直屬長官,接不接手完全憑‘鐵面煞星’的意思。一般的警察單位也有一個默契存在,只要是‘鐵面煞星’接手的案子,其它單位立刻無條件即時退出。」
滕洛寒听得目瞪口呆。
有一點雨楓說錯了……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以他這個兄弟的交游看來,絕對不會有需要他幫助的時候。
不過,他得承認,有弟弟的感覺還算不錯。
那天從下午到晚上,他們到PUB里喝個酩酊大醉。顏詔修真的頗夠意思,只是坐著靜靜地听他說,既不勸他,也不罵他,沉默地陪著他喝下一瓶接一瓶的酒;一直到滕洛寒覺得喝夠了,起身準備離開時,他才緩著起身,硬是要送滕洛寒回家。滕洛寒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不能開車,也就不跟他爭了。
沒想到一坐上顏詔修的車,滕洛寒便發現其實顏詔修的情況也沒比自己好到哪兒去,他只是看起來比較好罷了……于是兩個醉漢駕著一輛轎車,歪歪斜斜地駛向台北郊區,這一路上沒遇到警察攔檢,也算是他們幸運。
談起開車,顏詔修有一個優點是滕洛寒比不上的,那就是絕不開快車,但這並不表示他們能安全些。當他們一進入滕洛寒的住宅所屬的社區時,一輛突然沖出的轎車使得顏詔修不得不緊急煞車,害得兩人不約而同地撞上擋風玻璃。還好車行速度不快,再加上兩人有先見之明地系上了安全帶,否則只怕滕洛寒的腦袋又要開花一次了。
「你沒事吧?」顏詔修緊張地問道。活了二十九歲,這是他第一天感覺到有兄弟的感覺,他可不希望才做一天兄弟,就無緣地說拜拜了。
滕洛寒笨拙地揉著頭頂,一面疼痛地抱怨道︰「該死!你就是要再賺一次開刀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