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之後,她才知道原來她的同居人並不是省油的燈。正在就讀C大建築系的滕洛寒在學校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風雲人物,他所設計的建築圖曾連續獲得兩屆設計大獎。也或許是因為他當過兵,大同學們三歲吧,在他們的眼中,他簡直是個偶像;再加上他甚少參與系上或是學校的活動,添加了許多神秘性,更別說他瀟灑的外表、不羈的打扮是如何地吸引一干女孩子為他心折、心儀了。
一開始,有他這個室友簡直是個災難;宿舍外總是有女孩子來來去去地守候,甚至在路上攔截她,質問他們倆的關系,電話騷擾更是從未停止。甚至她用一個月一千五百元租下來的房間,竟然有人出價到一萬元想向她租下!若非礙于已經和他這個二房東簽約,不然她真的會答應。
相處時日一久,閔雨楓才發現原來兩人的處境相同。她每天忙著翻譯影集、他忙著趕建築設計圖,為的都是張羅自己的生活起居;常常到了半夜,兩人都還在挑燈夜戰。有時候,滕洛寒會過來敲她的房門,要她也休息一下,兩人或是聊天、或是吃碗泡面,然後再各自回房奮戰。兩人心知肚明各人有各人的傷痛,都不願去打探對方的過去。
泡面是滕洛寒最習慣的食物,不只是因為它便宜,更因為它方便。但閔雨楓可不願每天以泡面為生,套句當時她最常說的一句話︰「我才不要死了以後當木乃伊呢!」因此,她決定接管兩人的飲食。但這可不是沒有條件的,材料費他必須全權負責。原本滕洛寒對這個提案的反應是嗤之以鼻,但是在嘗過了她的手藝之後,只得全面投降了。
後來,他們又發明了一些省錢的方法,例如半夜趕稿或是趕作業的時候,他們可以集中在一個房里,因為挑燈夜戰的電費實在太傷了。但總是滕洛寒到她的房間,因為他的房間真是亂得可以,閔雨楓不願屈就自己塞進他的狗窩;最後,他更直接把自己視如寶貝的特制繪圖桌安頓在她的房里。
就這樣共同生活了一年,倒也和樂融融。尤其是當其中一人領到稿費的時候,他們便大肆慶祝。但所謂的「大肆慶祝」,也不過是晚餐加點菜、加點飲料、加點零食罷了,完全是陽春式的。
閔雨楓上了大二之後,果真應驗了「大一嬌、大二俏」那句俗語。不知怎地,在房子外守候、打電話騷擾的不再只是滕洛寒的親衛隊了,更多的是覬覦閔雨楓的男同學。一開始,他還能自在地調侃她以前的反應過度,但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臉色卻愈來愈難看,對她回家的時間也計較起來,甚至提議每天接她回家。
有一次,閔雨楓破例參加學會的活動,一直到將近十二點才回家,一進門就看到他一臉陰霾地站在陽台上抽煙。她知道他在等她,正打算向他道謝,並且跟他分享一日來的心情時,他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聲「花蝴蝶終于回來了」就回房了。
閔雨楓心里委屈極了。天曉得她寧願回來陪他一起吃她沒有一點好感的泡面,或者是對他的房間來一次大掃除,也不願和那些同學、學長、學姊、學弟、學妹們玩一些無聊的游戲;這正是她想與他分享的心得,而他的反應竟是如此傷人!但繼而一想,他有什麼權利這樣干涉她的生活?
就這樣,他們冷戰了一個多星期,他們仍各自過自己的生活、趕自己的稿,滕洛寒又開始以泡面為生,閔雨楓也不再動手做飯。她告訴自己,滕洛寒和她只是室友的關系,就回復到原來的樣子吧,這樣對兩個人都好。
但是,她為什麼這麼不快樂呢?
以前,和他一起趕稿是種樂趣;前一秒鐘,他可能正專心地繪他的圖,後一秒鐘,他卻可能跑過來把玩她的頭發,或者說個笑話逗她開心。每晚都是她先體力不支、累得睡眼迷蒙,滕洛寒看她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總是過來抱她上床,幫她蓋被;而她一沾枕就人事不知,不知道他趕圖趕到幾點,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房的。
但是,這一個星期以來,她的生活卻好像失了重心,沒有什麼快樂悲傷,只是這樣日復一日。她知道滕洛寒也不好受,就她所知,他雖然會抽煙,卻不喜歡抽;可是,這幾天家里卻總是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煙味,垃圾桶里也常常有幾個空啤酒罐。她不喜歡看他這樣糟蹋自己的健康,也不喜歡他們不經意地在學校、在家里踫面時,他像個陌生人似的對她視而不見。他愈是這麼做,她就愈是氣憤、愈是痛心。最後,索性愈來愈晚歸,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一天,閔雨楓和同學討論作業到十一點,她知道同組的兩個男同學林奇凌、蔡致峰一直借故拖延時間,好讓她能在他們的住處留宿一晚。其他的女同學似乎沒有異議,但她仍執意速戰速決;一討論完,便起身向其他人告別。她知道大家都有些失望,但她更不希望自己的三心二意會讓其他人產生錯覺,以為她是個等待愛情的女孩子;另一個她不願承認的原因是,她不想太晚回去,讓滕洛寒不高興。
于是,她離開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習慣性地抬頭看向滿天的星斗……在南部求學的另一個好處是,幾乎夜夜都能看到明亮的星空,感覺像被看顧似的溫暖。突然,她想到了滕洛寒,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趕稿、是不是又抽了一堆煙、還喝了酒……接著,她暗罵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在乎他?她晚歸又如何?他抽煙、喝酒又如何?
倏地,她感覺到背後不遠處傳來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似乎不止一人。她故意加快腳步,而身後的人也跟得更緊了……她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喉嚨了,但她仍強迫自己鎮定,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這才發現這一路上連盞路燈都沒有,只有微亮的星光照亮眼前的路。她知道,如果身後的人果真覬覦她,那麼這里絕對是他們選擇動手的地方……她走得更快了,眼楮盯著約一百公尺外的轉角;她知道,只要一過轉角,就有路燈和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屆時,她就安全了。
身後的人顯然看透了她的想法,一個箭步從她身後圍上前,她失聲驚叫……※※※
滕洛寒一直待在房里。他知道自己感冒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可是答應了下個星期把這一份草圖交給「鴻圖」,他得如期完成,于是只好盡力趕工。
雖然他一直讓自己保持忙碌的狀態,卻不能克制自己不斷飄向閔雨楓的心思。他看了一眼手表,發現已經十一點了,而她竟然還沒有回來!這幾天她總是回來得晚,但從來不曾超過十一點,通常,他習慣站在陽台上等她,等見到她的身影轉過街角,進入他的視線時,他才肯放心地回房;一來,因為她平安回家了,二來,是因為她總是一個人回來,沒有那些像蒼蠅般的護花使者跟隨著。
又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心煩地放下筆,起身離開充滿煙味、酒味的房間,走到陽台。不耐煩地探手想要拿根煙,又厭惡地放棄這個念頭;他從來就不喜歡抽煙,原以為抽煙、喝酒能讓他好過一點,不再為那個叫閔雨楓的室友心煩,早知道沒有用,他也不會多此一舉。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讓他有過這種感覺,他也不知道閔雨楓是怎麼做到的。一開始,他只覺得跟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很溫暖,尤其是半夜挑燈夜戰的時候,他喜歡她一派從容的樣子,慧黠的雙眼似乎能看透他,卻從來不窺探。他也喜歡逗她,看她氣呼呼地失去平常的冷靜;他更沉迷而不可自拔的是她的手藝——菜式不復雜、花稍,卻是道地、可口的家常小菜。漸漸地,他愈來愈習慣和她在一起的感覺,也不再試圖分析他對她究竟是什麼感情,只覺得順其自然就好。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為了她的晚歸而生氣,但有一大半是氣自己竟然那麼在乎她。畢竟,她有自己的生活,晚歸是免不了的事,他自己何嘗不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