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高人指點。」楚沐雲維持著笑容,聲音听來甜美有禮。上司銳利的眼眸令她想起許久前的某人,胸口掠過一絲淡淡的難受。
「謝謝,媽媽謝謝!」小人兒不甘寂寞地大聲叫喊著,將大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身上,為陷入膠著的氣氛重新注入生氣。
「不是……」楚沐雲趕緊搖頭,清亮的水眸看向瞿拓,尋求幫助解圍。
「看來我兒子為他自己找到一個干媽了。」瞿拓笑笑地說,眼里閃爍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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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體說來,台灣的冬天某些時候還真是比高緯度的美國冷,尤其是寒流來襲時,天地間一片灰濛,威力強大的東北季風挾帶著冰寒的雨絲,綿織成一張巨大的羅網,讓人無所遁形,不管穿再厚的衣服,還是難逃那種刺入骨髓的寒意。
但是,如果讓她來選的話,她會選擇喜歡這樣的冬天。至少,比起夏天那曬得令人眼花的白燦亮光,潮濕悶熱的身體觸感,冬天顯得可愛多了。只是,不管她想不想,願不願意,冬天終究會過去,而夏天也會來臨。
就拿認干兒子這件事來說,不管她想不想,或者願不願意,當璟璟的干媽已經是個既定事實了,她若再推辭,恐怕真會落得不知好歹,矯情做作的臭名了。就如羽霏在電話中所說的,人家只是小孩子對你有好感,又不是瞿總本人對你公開示愛,你怕個什麼勁?與其回避,讓人誤會你以退為進,逼瞿總對你做出表示的話,倒不如就爽快認了吧!說不定,到最後,我們兩個的老年就靠他來承歡膝下了。
話至此,大勢底定。
就算她原本拒絕的本意,真的是因為不願意和瞿拓發生不應有的私人關系,讓她平靜舒適的生活受到打擾,那也不重要了。
現在重要的是,她平靜的生活可能真要結束了。
那天慶祝璟璟兩歲生日,在私人俱樂部遇見蘇菲時,她就該有所警覺了。當時,瞿拓將她介紹給蘇菲時,她心底還在納悶,怎麼蘇菲看起來如此面熟?只不過,瞿拓介紹時僅淡淡表示蘇菲是某公司的代表而已,而美麗的西方女人又多輪廓相近,是以她才沒放在心上。
致命,致命的錯誤。
偌大的辦公室中,楚沐雲臉上浮著淡淡的雅致笑容,只是笑意並未到達眼中。瞿拓正在接听一通重要的電話,堆積散落在桌上的凌亂報表,是兩人努力一下午的成績。辛勤工作所帶來的成果令她感覺愉悅且充實,也樂在其中──至少數分鐘前,她是如此認為。
幣下電話,瞿拓接過楚沐雲手中的筆,在桌上的紅色檔案夾上簽名,一邊對她交代事務。
「就是這些了……順便把這些數據交給財務部,請他們一個禮拜內編出估量表,我後天到上海要用到。」
「是,總經理。」她起身接過瞿拓遞來的一堆資料,微微顫抖的左手藉著推眼鏡的動作,試著不落痕跡地揉揉眉心。
「怎麼?昨夜沒睡好?」瞿拓停下手邊的動作,關心詢問兒子的干媽。
「頭有點痛,待會吃顆止痛藥就沒事了。」說話的同時,她縴細的身影已走近門口,準備回去發落瞿拓的交代,也順便重整一下紊亂的心緒。
「D&MG令你緊張了?」瞿拓微微蹙眉,推敲著這個可能性。
楚沐雲聞言,背影一僵,抱在懷里的重要文件被捏皺了。她低首斂眉將情緒隱藏在濃密的長睫下,再轉身,笑容更燦爛了,望入上司的眼一片清澈無波。
「怎麼可能?」
「我想應該也不是。」
「我只是不禁在想,一年前你若派我出馬,那巨擘還需等上一年才會拿到這項合約嗎?」笑笑說著,她自信自己還能將不欲人知的情緒掩飾得當。
「听說D&MG的總裁英俊又多金,只是像魔鬼般無心,多少女人吃了他無心無情的虧,一年前若是派你出馬的話,只怕現在我已經折損你這名大將了。」瞿拓輕笑斥責她的自信,愛才之心展露無遺。
「或許吧!」淡淡丟下一句話,她轉身離開。
門開,門關。
帶著無可挑剔的淡淡笑容,疏遠有禮,經過瞿拓秘書面前,點頭打過招呼後,她筆直走向樓梯間,留下一室的淡淡馨香。
喜歡走樓梯,不是因為可以活動身體,消耗熱能,而是因為巨擘大樓樓梯間寬敞明亮又干淨,走起來異常舒適。最重要的是,偌大的樓梯間只有她在使用,自二十五樓到她辦公室所在的十八樓,階梯順延而下,綿綿長長,而且安靜不受打擾,讓她可以專心思考。
也只有在這寧靜的一方空間里,她才會暫時卸下臉上完美的面具而現在,寫滿她臉上的是疲倦與擔憂。
疲倦是因為昨夜埋首寫企畫案,直寫到早上三點;擔憂是因為,與巨擘在上海合作開發案子的公司竟是D&MG!
原來……那不是她的錯覺,她以前真的見過蘇菲。在他們剛結婚時,那時的蘇菲……還只是跟在他旁邊的資深助理而已,而現在,蘇菲竟成為派駐亞洲區的執行長……也對,已經八年了。
八年……多久沒想起了?楚沐雲抬頭望著窗外白花亮燦的太陽,無意識走動的腳下差點踩空一階,鞋跟有些松動,她卻絲毫不在意,全部的心思兀自停駐在剛剛瞿拓告知的消息上。
瞿拓說還有個比蘇菲更高階層的人屆時也會一起出席,會是誰呢?往事如潮水,以著不容逃避的力量,強悍地攻佔上她辛苦構築的堡壘。
會是……查爾斯嗎?
她曾經發誓,不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了。可是,剛剛瞿拓的意思是要她接手潘經理的位置,處理這個投資案。
情人變仇人,狹路相逢……看情形是避免不了了。
多年前令她心痛神傷的人影倏然翻躍眼前,正以銳利嘲弄的藍眼珠對她冷笑,仿佛在嘲諷她未戰先餒的怯懦。
下樓梯的步伐越來越沉重緩慢……
時間之門,冷不防被撞開。
心,不受控制。
重新回到那一年──
第二章
查爾斯離去前的挺拔背影,淒涼而孤獨,讓楚沐雲哭紅了雙眼。
本該青春無憂的十四歲少女,歷經雙親長年不睦的沉重氣壓,以及依賴甚重的親密愛人遠走他鄉的情傷,眼底多了一股超齡的氤氳輕愁。
雖然查爾斯走時,什麼話都沒說,但她知道他堅決離去的背後動機,只是單純地要月兌離唐伯父強勢的控制。因為唐伯母的驟然離世帶給他難以承受的哀痛,所以他才會這樣毅然決然放下一切,四處流浪,自我放逐。
原本,她信心十足地認為,總有一天唐哥哥一定會回來找她。然而隨著時間的經過,加上他離開後未曾捎過只字片語給她,她堅定的心開始動搖了。
是她哪里做不好?還是她不夠關心唐哥哥?或者,是因為她老是拿自己的問題來困擾他,所以他才會如此壓抑自己的情感,什麼話都不說?
鎊式各樣的疑問和假設,不停地在她腦海里來回穿梭著。
只是人已經不在了,叫她去哪里找他問清楚呢?
帶著自責與悔恨的問題,日夜啃噬著楚沐雲隨後的四年青春歲月──查爾斯音訊全無的四年。
罷參加完大學新鮮人露營的楚沐雲,連卸下的行李都還來不及整理,一听到消息,立即就趕過來了。
「請先在這里稍等一下。」操著完美的英國腔英語,身著燕尾服的管家行個完美的鞠躬禮告退。
「謝謝。」楚沐雲向管家點頭致謝,攏攏頭發,端莊落坐在維多莉亞風格的貴族沙發上。暗暗對著西裝筆挺的管家背影吐吐舌頭,這樣的人類真是不多見了。不過,什麼樣的主人,就會有什麼樣的隨從,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