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罡一手扯起她,一手攬上她的腰,將她穩穩拉起,很明顯地感受到她像抓到浮木般緊捉著自己的手,深怕他改變心意。
將人救回地面上,滕罡見她癱坐在地,兩手仍舊拉著他不放,眼里的懼意尚未消失,就連握住他的那雙小手,也不住顫抖。
滕罡曉得她不過是一介弱女子,方才游走在生死邊緣,驚魂未定,像他一向踩著刀口度日,已是習以為常,沒她這般大驚小敝。
「冷靜些了沒?」滕罡沒抽開手,僅是低低問著。
蔣奾兒調勻氣息,仍止不住害怕的情緒,粉色的面頰沒半點血色。
那時她兩手一松,身子直往下墜,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正以猛烈的速度將她往下扯去。
若不是他及時出手,她相信自己墜入懸崖,肯定是粉身碎骨。
「謝……謝謝你……」蔣奾兒低首道謝,連看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見她應是定下心神,滕罡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以後當心點,不是每回都能如此好運。」
蔣奾兒兩手落空,少掉他手心溫熱的暖度,讓她略帶恐懼地抬眼,眼神像足了被遺棄的落水貓。
揚高眉,滕罡瞧著她臉上傷痕,那一劃幾乎要毀掉她那張小巧的鵝蛋臉。「回去以後,臉上的傷要上藥。」要不,就破相了。
和花復應相處久了,滕罡了解女人家愛美的性子。平常登門光顧貴風茶樓的顧客里,不乏名門千金,或雍容華貴的官夫人,她們個個嬌貴不已,可比水捏出來的女圭女圭兒,愛美也就理所當然了。
蔣奾兒這才知道自己受傷了,欲伸手去模模自己的臉時,卻被滕罡一手揮開。
「瞧你手髒兮成這樣,踫了傷口,不化膿才奇怪了。」他低首,見一旁有幾株自己還識得的草藥,便取了些揉碎,敷在她面頰上。
「會有些疼,但挺有效的。」他低語,手力極輕,十分細心。
「呃……」蔣奾兒因觸到藥草汁而感受到傷口如火般的灼痛,怕得縮回去,可後腦門卻被滕罡一把按住,扎扎實實地敷上。
「我說有些疼,得忍耐。」他的話平板得簡直毫無抑揚頓挫,冷漠得沒半點可親的感覺。
「疼……好疼……」蔣奾兒皺起眉,大眼里蓄著淚花。
「你若不怕變丑,便無須忍受。」這傷痕若不謹慎處理,以後準是留疤了。
蔣奾兒不禁推著他的手,可在滕罡冷冽的視線下,又不敢造次。「嗚……好痛喔!」忍著忍著,她臉上的火熱更加強烈了。
他是不是因為方才出手相救後悔了,所以現在才如此整她。這敷藥的痛楚好比被火灼燒般,讓蔣奾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毀容了!
「不許哭,要是淚水進了傷口里,就無效了,你別害我做白工。」他警告,她可別不識趣。
「好……」
低低的允諾聲,夾雜哀怨的哭腔,被秋風吹散在林里,飄散得很遠、很廣……
第三章
坐在馬背上,蔣奾兒半邊臉上涂著青灰色草汁,鼻端還竄著那生膩的草味,傷口處隱隱作痛,她身上粉女敕色的衣衫因為被銳石割破,狼狽得簡直活像遭到土匪打劫般。
滕罡牽著韁繩,朝著她所說的方向前進,沒留心馬背上的人兒臉有多臭、多不耐,甚至對自己的倒楣怨嘆連連。
離開官道,循著她指示的方位,滕罡一路走去卻感到古怪,他們理應要走回村落,怎麼反倒越走越偏僻?
直到後來他站在一處根本見不到黃土泥地的草叢里,滕罡終于忍不住抬頭看向坐在馬背上的她。
只見蔣奾兒伸出小手,指著遙遠的山頂,滕罡看了不覺得心頭一震。
「再往上?」他的視線調往上頭,前頭翠綠的碧草迎風展曳,滕罡劍眉一挑,他不認為自己該繼續當那個冤大頭。
停下腳步,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抱下馬來。
蔣奾兒因為反應不及,傻呼呼地被他捉著,宛若被人拎在手里的小雞。
見她站穩他才松手,蔣奾兒明白在這世道若是送佛送到西,那個人準是會自顧不暇,倒頭來根本討不了便宜,甚至還惹得一身腥。
「謝謝大爺今日相救。」她說得相當懇切,雖說一開始他冷眼旁觀的態度實在教人心寒,可他終究是她的救命恩人。
「以後,凡事當心點。」滕罡板起臉,冷淡的態度和她相比,有著天壤之別。
蔣奾兒乖順地頷首,她撥開蔓生的雜草,拎著裙擺爬上山去。
滕罡在後頭冷眼瞧她離去,只見那草高得快淹沒她嬌小的身子,而她走一步絆兩步,爬沒幾步山路,滿頭大汗,半點進度也沒有,最後還倒楣的一路滾到底。
「痛……痛痛痛……」蔣奾兒栽個大跟斗,摔得灰頭土臉,像個小灰人似的,黑成一團。
滕罡的嘴角抿成一直線,那冷硬的臉部線條如同是塊大石,又硬又臭,尤其是在看見她咕咚咕咚從山路上滾回腳邊,那傻不愣登的模樣,讓他很想抬起腳來將這臭丫頭踹得更遠,最好遠得讓她飛到天邊去,成為天上最亮的一顆星星。
他蹲去,見到她摔得渾身傷,這一跌沒將她的脖子跌斷,還真是萬幸!
「很疼?」他明知道她已經疼得齜牙咧嘴,卻仍是壞心地問道,可那認真詢問的表情,讓蔣奾兒不敢有所怨言。
她眼底含淚的頷首,那張又黑又灰的小臉上,布滿被青草葉緣割傷的大大小小傷口。人若走起霉運,那無與倫比的霉氣,還真的是非同小可的!
「嗯……」這男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扎扎實實刺進她心窩里,而且力道之狠烈,足以讓她傷重身亡。
滕罡輕按著她的手腳肩膀,深怕她的骨頭因這一跌,跌成好幾截。「還有哪里痛?」見她還可以與自己對答,看來腦子沒跌傻。
「全身。」她話聲顫抖抖地飄出哭腔,痛的除了是身體上的傷,更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今日真的是背到極點。
「看樣子只是皮肉傷,不礙事兒。」
听他三言兩語這般帶過,蔣奾兒真想揮拳扁他。
跌又不是他在跌,痛也不是他在痛,這男人話說得如此輕易,真是教人生氣,她累積一整天的委屈,到此刻終于爆發。
「你是誰、你是誰啊?憑什麼是你說了算?」蔣奾兒惱怒地扯開嗓門大吼,積在眼眶里的淚水就這樣撲簌簌滾落下來。「我都要痛死了,都要痛死了!又不是疼在你的肉上,你當然不痛啊!」
滕罡愣了好半晌,見她像個撒潑地又吼又叫,先前乖順的模樣完全不復見,好似這才是真的她。
「因為冒失鬼不是我。」他又冷冷地戳她一下,沒有被她的暴怒所影響。
他自始自終都像個局外人般,這讓蔣奾兒怒火中燒,但也明白他說的是事實,更加有口難言。
滕罡仍舊表情平板,半點情緒的波濤皆無,就這樣看著她哭得臉紅脖子粗;而蔣奾兒則是淚水如雨珠般狂落,卻很顯然地,眼前這男人完全不為所動。
直到蔣奾兒哭累了、哭煩了,哭到再也不願意讓這男人像木頭般看著她哭,卻什麼事也都不做,連聲安慰也不會說。
今天她腳骨沒跌斷,脖子沒給跌擰,還有一口氣活著算是撿來的好運。不哭、不哭!她要堅強一點,不可以為了這點小事就哭哭啼啼。蔣奾兒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道,但仍舊怨得要命。
抹抹淚水,她的委屈與怒氣在淚水宣泄後,終于被消耗泰半。
滕罡徹頭徹尾只顧著瞠大眼,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後,又像個沒事的人,抹干眼淚擦掉鼻涕,恢復先前膽怯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