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重地喘了口氣,冷汗延著頸後一直流到脊骨上,大熱的天,他卻渾身打著顫,青白的日光照得他頭昏眼花。他避開江福的手,往主屋里走,下意識他總覺有人要殺他,似乎每個都讓他放心不下,每個人都會出奇不意地在背後給上他一刀。
江夫人察言觀色地跟在他身後,並不多言。這是個不安定的年分,老爺向來多疑,八大護衛從不離身,現在卻突然少了四個,心里定是驚惶萬分。而這一切都不是她最關心的,她關心的是定邦的案子,是老爺會作的決定。
「爹。」江定雄規規矩矩地立在大廳內,父子之間的情誼似乎也是規規矩矩的。
「把定邦給我帶來。」江槐天在主椅上坐下,江夫人也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坐,表情則是含蓄的,雲淡風輕的。
不一會兒,下人就把定邦帶進了大廳,江定邦一臉怒容,邊走邊罵咧咧,雙手被捆上了繩索。進了大廳,抬眼瞧見江槐天,就立刻換上了哀淒的神情,跌跌撞撞地跪爬向江槐天哭喊著。
「爹呀,你可要救孩兒,大娘要捉我去報官,爹呀,我不能死,我不想死,你要救救我呀……爹……」
「你這個畜牲,就只會給我惹麻煩。」江槐天氣得渾身發抖,踢開正抱著他的腿的江定邦,「你什麼人不好惹偏要了王竟風兒子的命,你要我怎麼保你?」
「爹——花點錢吧。」江定邦驚惶地又爬回原地,整張臉上又是鼻涕又是淚,蓬頭垢面的,很讓人惡心,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昔日的風流倜儻的江家二少了,「爹,錢花完了還可以賺回來,我是您兒子呀,江家的血脈,爹,你一定要救我,爹。」
「江家的血脈可不止你一條。」江夫人在一旁閑閑地哼著,「何況只是一個妓女的兒子,為了你,要咱們江家散盡家財嗎?再者,老爺可是按查史,全城里甚至京城里的大人物們都在瞧著你爹呢!要他怎麼幫你呀?好歹江家也養了你快二十年了,吃喝嫖賭你也都享受過了。我看你就成全了咱們這一大家子,別讓我們為了你分崩離折,到時樹倒猴孫散,江家可就真的完了。」一番話下來,江槐天早已陰沉了一張臉,心也開始動搖了。
江定邦恐懼地看著親爹飄乎的眼神,嗓音尖銳地叫著︰「爹,你不能不管孩兒,你瞧瞧。」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江定雄,「你瞧瞧他,一輩子就只能當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你放心把江家產業都交給他嗎?何況,說不準他以後生的小孩也都這副模樣,爹,你有何臉面去見江家的列祖列宗去——」
「你住嘴。」江槐天怒斥,神色復雜地看了眼江定雄,「都是你自己惹出的禍端,現在鬧到這個分上了,才知道害怕,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爹。」江定邦搖著他的腿,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爹,孩兒知道錯了,求爹一定要救孩兒,這次風波過後,孩兒一定謹記爹的教誨,勤功課,練武功,把江家發揚光大,爹……」
「爹,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王家跟爹交情還好,如果花些錢要他們撤了狀子,說不定還有救。」江定雄在一邊開了口,雖然平日里兩兄弟並不和睦,但親兄弟的事實,卻是無法改變的。
江槐天愣了一下,詫異于向來孩子氣的江定雄會說出這番話來。幾個月不見,定雄似乎比以往穩重了,眼瞳里也似乎多了些東西。他不動聲色地繼續開口︰「說得倒是容易,你說說該怎麼去說?」
江定雄苦惱地模模頭,說不出話來。
江槐天嘆了口氣,失望地將目光轉回到定邦身上,「你把當時的情形跟我好好說一說。」
「是,是。」江定邦見他軟了心,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孩兒會把所有事都一絲不漏地講給爹听。」
「有必要嗎?」江夫人又開了口,涼涼地笑著。這笑讓所有的人教驚懼起來。
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江槐天一把抓住江夫人的手腕逼問︰「君雅,你做了什麼?」
江夫人淡淡地瞅了一眼被抓疼的手腕,眉頭也不皺地開了口︰「老爺先坐著喝口茶,我瞧著也快來了。」
「什麼——」江槐天心一寒,正待開口,就見江福匆忙地時了大廳,「老爺,知府大人和欽差大人來了。」
「什麼?」江槐天無力地松開了手,低頭看著椅子上正揉著手腕的女人,突然覺得她陌生得讓他害怕。
「爹——不要。」江定邦整個人瀕于崩潰的邊緣,「救我,爹,救我——」
「江兄。」
「江大人。」
斌知府和欽差大人鄭秋明一前一後地跨進來,「大人英明過人,主動投案自首,並將人證物證交出,此大義滅親之舉實在讓本官佩服。我已奏明聖上,聖上也體諒大人失子之痛,吩咐本官前來慰問,將此事公布天下,官員視為榜樣……」
江槐天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對于江定邦變了聲調的哭喊也無法再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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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玉並不想理會他,她手里的書還沒完成,而她也正看到高潮的部分,實在不想放下,可是——
他就那樣呆呆地坐著,雙眼無神地瞅著籠子里的玉玉,那樣的孤單、失落,仿佛被整個世上的人所拋棄。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江喜來來去去,問了他好多次都沒有回應,便轉過頭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她過去看看。好吧,投降了,不該心軟的,但他的樣子無法讓她再坐視不理。
「大少爺還在為二少爺難過嗎?」
他抬了頭,呆呆地看著她,一臉的沮喪。
「他殺了人就是要償命的,這就是法,犯了家法要受家法的處罰,犯了國法就必須受國法的處罰。」
「可是。」他過了半響,才暗啞地開口︰「他秋後就要問斬了!」
斬得好!
「這就是國法的律例呀!」香玉拍著他的手,感覺到他手心的僵硬,好奇地翻過來看,一層層的老繭讓她詫異,「你半夜里會起來提水劈柴嗎?」
「嗄?」他不解地看她,見她指了指他手上的繭,才明白過來,「沒有,我練劍磨的。」
「你倒是挺喜歡練功嘛!」
「嗯。」他不好意思地笑著,心跳有些加速,這是香玉第一次對他和顏悅色,而且談的話題還是他。
呀,他竟然臉紅了。香玉好笑地看著他,想轉身去取東西喂玉玉,卻一個不穩跌坐在江定邦的腿上。
他掙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呆子,竟敢誤會她主動投懷送抱。香玉白了他一眼,卻也無意起身,順勢倚在他懷里,听著他劇烈的心跳,壞心地偷笑。
她會主動坐在他腿上?!江定雄雙眼發直地看著香玉的頭頂。這些日子一直都是他霸道地纏她摟她,而她則不停地躲,不停地掙扎。怎麼會這樣呢?除了滿心的不解,還有更多的受寵若驚。
「有,有什麼事嗎?」他遲疑地問著,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他好像不知道。否則,無法解釋她的輕嗲。
「沒有啦,你好煩。」她悄悄咧著嘴笑,他的手現在還是找不到位置安置,那副樣子,真是拙極了。
明知不該有心疼的感覺,但就是不經意地肆意泛濫開來,想要安慰他,讓他忘記失去血親的痛苦,和對江夫人的失望。有時候,事實總是很殘忍的,他單純的思考模式的確是無法應付這樣的勾心斗角。
「江喜讓我告沂你,夫人說你已經好幾天沒去她房里請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