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你的夫人去吧,但願爹不會有看清你的一天。」
說罷,他僵著身子走開了。
滿池的荷花飄著幽香,粉粉的,像極了嬰孩的笑臉,唐清泉試著對著一朵朵笑顏微笑,嘴角卻淡淡地溢出一聲嘆息。
嫁人,多麼陌生的兩個字。
而明天,她就要出嫁了。就要有一個恨她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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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手里的書,唐清泉拾回了飄遠的思緒,不知為何這些日子總會憶起以前的事來。是因為耀麟回來了嗎?還是那句「誰跟你是娘倆」。
不可否認那句話挺傷人的,本認為這麼久了,耀麟多少有些認同她了,不會像十二歲那時一樣恨她,排斥她了。這一句話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敢肯定耀麟並不恨她,除了在他十二歲咬牙切齒唾棄她的時候。那一年,他不理會她,不同她說話,也不再拿好玩的來逗她開心了,好長一段時間她心底都空蕩蕩的,只有厚著臉皮去找他聊天,每次都被他譏諷得灰頭灰臉地回來,可還是會樂此不疲。
耀麟回來已有三天,似乎比以往要忙碌了,大海和德福幾個也常往書齋里跑,一個個面色凝重,她沒听說鏢局里有什麼事發生。那麼,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就是追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一股冷氣從腳底往上竄,要來了嗎?十四年後又要經歷另一場殺戮?這次又要犧牲掉多少個人才能化解仇怨?無法抑止的恐懼罩上心頭,如果,如果耀麟出事了——
她的額頭冒出涔涔的冷汗,呼吸也有些短促,巨大的壓力讓她險些昏過去,她伸手扶住桌角,穩住發軟的身體。相公死前曾留話,不要回去尋仇。但是,上上下下一百多條人命夜夜折磨著她的靈魂,多少次在那場殺戮中沉浮,想尖叫出聲,卻仿佛被一雙手掐住了脖子,怎麼掙扎也發不出聲音來。她常會分辨不出自己活著還是死了,在那片血泊中她似乎已經被殺死了。
青熒一炬楓林外,鬼火漁燈雨不知。
相公,耀麟追查了十四年,終是有結果了。該怎麼做才能讓衛家不再經歷另一次毀滅,如果死的是自己那是不怕的,她寧願自己墜入十八層地獄,也不願衛家的血脈從此斷絕。
一直沒有阻止他的追查,強裝一切平安無事。其實,也一直是在騙自己,也許查不到線索,也許那個劊子手已經被一伙人所殺,已經不存在于世上。
不,她不能再欺騙自己了,不能再放任自己不管不問了。
唐清泉深吸了口氣,決定要去找女兒商議。如果真的要去面對,這一次她要選擇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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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因為操辦喜事,府內丫環小子奔來跑去,吆喝詢問的,也別是一番熱鬧。
兩個身著桃花衣的丫頭,邊聊著邊進了香襲館,兩人皆是第一次進這園子,總管吩咐過的,這府里最不能亂闖的就是香襲館,一般的下人是進不到這園子的。
兩人也是好奇,不免放了膽子打量了起來,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上蒼苔滿布,中間一條卵石路,清清雅雅的連朵花也不見。
「早就知道小姐愛花,卻不見住的院里種花,倒也是怪事,個兒略高鵝蛋臉形的丫頭不禁笑了出來。
另一個丫頭也跟著輕笑,「也倒真是趣事。」
走了幾步,見門外翠瓶正逗著一個鸚哥,兩人忙住了嘴,規規矩矩地端了手里的翡翠盤子走了前去。
「這又是什麼事了?」翠瓶笑著將手里的桃枝放下,瞅了一眼兩人手上的東西。
兩個丫頭將手里的盤子示給她看,「大夫人說,新房里的紗帳她不喜歡,昨兒個剛巧衛大爺送了兩塊軟煙羅來,說是可做帳子,夫人見兩種顏色都極好,也拿不定主意,就讓拿過來要小姐幫著選一塊。」
翠瓶听了,也沒再多說,打起了湘簾將兩個丫環帶了進去。
衛顏正靠著窗翻著書,一扇窗子正半開著,窗上糊著百蝶穿花的銀紅蟬翼紗將衛顏的一張粉臉映出幾許的紅意。
三人的對話,衛顏已在屋里听到了,也就沒再多話地讓兩人端著盤子到跟前。
只見兩個翠盤中疊放著兩色薄如煙霧的軟料,便笑道︰「這料子倒也稀罕,大哥也不想著我了,翠瓶,趕明個兒也過去討一塊去。」
「大爺想是太忙了,過了這幾日,還不是會過來瞧瞧小姐,他哪次出遠門忘記過小姐來著。」
「我倒是次要的。」衛顏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一塊銀紅色的,對著丫環道︰「這塊合適些,秋香色也不錯,就是不太襯氣氛,跟大夫人說,配著金穗兒繡芙蓉的襯紗好看些。」
「是。」
「你們忙去吧。」
翠瓶引兩人出了屋,送出了竹園,折身回了屋,見衛顏正把玩著案上的墨煙凍石鼎,若有所思。「小姐在想什麼?」
衛顏也不答理,只幽幽地嘆了口氣,表情愈發地凝重,過了陣兒,才沒頭沒腦地說了句︰「看來就是他了。」
翠瓶听得糊涂,便問︰「誰?」
衛顏仿佛沒听到她的問話,自顧自地又道︰「我還當是等不及了,麟哥終是找到了,爹生前交友太多,當年留下的線索又太少,也真難為他了。」
翠瓶抿了抿嘴看著她,知道這小姐是個難測的人,平常不願與人近身,連她這個貼身丫環都模不透她在想什麼。
「翠瓶。」衛顏將臉轉了過來,目光幽遠地經過她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你跟著我也快有十年了吧?」
「是的,翠瓶八歲進府,第一個服侍的就是小姐。」雖然不解,但還是恭恭敬敬在回著話。
「都十八了,簽的可是終身契?」
「是的。」
「我是不管事的人,你跟著我也算是受了累,算算十八歲也該找個人嫁了,你可有喜歡的人了?」翠瓶一驚,雙膝一彎跪倒在地上,「奴婢不嫁,願終身侍候著小姐。」
「傻丫頭,別說些混話了,我曉得按一般人家的情形,你是該隨著我嫁過去做小的,只是,我心里另有計量,也不願誤了你的終身,你進李府也是因沒了爹娘,你那狠心的舅爹娘也不見得會收留你,我也就不放你回去讓他們糟蹋了。你雖不說我也有點數兒,前些日子我見府里的侍衛,是叫呂榮吧,看著你欲言又止的,你呢?」
翠瓶急得一身汗,也不知是福是禍,只得硬著頭皮接道︰「翠瓶沒那個膽,也從不敢理會他。」
「我若將你許了給他,你可願意?」
翠瓶低著頭不吭一聲,兩頰飛紅,心里咚咚地跳得慌。
衛顏見了,也知她對呂榮並非無意,遂笑道︰「那我就做主將你許給了他。」
說著由頭下取下一支紫鳳掛鐘釵命翠瓶起身接過,「留著吧,做個紀念。」
翠瓶心里不安,覺得小姐今天太奇怪了,但又說不出會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推托了一下,只得先收下鳳釵,暗暗囑咐自己,這些日子要小心些,倘若小姐出了事,她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衛顏遣她出去了,又陷入沉思。在排除了那麼多人之後,就只剩下他了,她真是迫不及待想見見這個人物,生得怎樣的面目,竟可以在殺了那麼多人之後,安然地過著他的日子。
要盡快些,麟哥想必不會重施那種劣等的手段,以麟哥的性子,不會讓他痛痛快快地一刀斃命。這也好,好讓她有時間做些事情,她可不能讓衛家也跟著陪進去。
什麼時候呢?就在五哥喜宴上吧,人多又雜,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只不過,衛府和李府可能要亂上一陣子了,微微有些歉然。但並不能動搖她的決心,麟哥想必會明白她的動向,那麼她的安危也就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