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厲害的丫頭,剛剛罵人的勁都哪兒去了,就知道欺軟怕硬,也不害臊。」
金燕苦著一張臉,「夫人,您行行好就自個兒進去吧,大爺不敢對您發火,那火力就只能沖著奴婢來了,奴婢就只怕站著進去躺著出來,再沒福分服侍您了。」
唐清泉被她逗樂了,知她被耀麟嚇破了膽,也就沒為難她,揮了揮手,讓她走了開去。
轉身輕輕地敲了敲門,她提高了嗓音喊︰「耀麟,我可以進來嗎?」
里面頓了一會兒,房門被打開了,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立在她面前,唐清泉恍惚了一下,仿佛墜入了十四年前,也有一個如此魁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喊著︰「清泉……」
「怎麼了?」
一雙厚實的大掌覆上了她細弱的雙臂,硬生生地將她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唐清泉眨了眨眼,聚了心神,才發現衛耀麟的臉上早已布滿了焦慮,一雙濃眉擰出一個疙瘩,粟色的眼瞳里倒映的,正是她蒼白失神的模樣。
「先進去。」
他扶她在椅子上坐好,端起桌上一杯溫茶,讓她就著自己的手喝了一口。
唐清泉柔順地將茶咽下,抬起頭,看著耀麟,幾個月不見,他瘦了一些,黑了一些,想是經受了不少辛苦。
「待會兒讓王媽吩咐下去煮些補品過來,瞧你這些日子也沒吃個安穩飯,睡個安穩覺。」
衛耀麟拉著臉,也不應聲。
唐清泉訕訕地住了口,有些擔心自己打擾了他,「耀麟,你有心事是嗎?」
回應她的仍是一片沉默。
「我,我打攪了你是不?」她有些著慌了,忙站起了身子,要往外去,「我去讓他們煮些參湯來。」
「我不喝。」他終于開了口,吐出一句硬邦邦的話來。
「想是累了,叫德福他們服侍你睡會兒。」
「我不想睡。」
他抬了眼來,直直地盯著她瞧。一張臉上讀不出來的表情。
就算遲鈍,唐清泉也知曉他是在與人賭氣,而那對象好像正是她。那麼,她到底做了什麼惹耀麟不高興了?這個當家的男主人平日總是板著一張臉對人,只在她面前會御下面具,而真正的他時常讓她覺得有些孩子氣。
想到這,她也略略放下心,暗嘲自己昏了頭,剛剛竟也有些被他的表情驚嚇住,十幾年來,一直是他照顧著她,支撐著她,什麼事都打點得周到,他何曾傷害過她。
「耀麟是在生我的氣嗎?」她移步到他身邊,蹲子,仰頭看他的表情,一張白皙柔滑的臉上漾出一抹求和的討好,她知道自己沒有當娘的樣子,但,那又怎樣,她只大他三歲,而且,也的確是個不稱職的娘,大概正因為如此,他才從不喊她娘的吧!她有些黯然地想。
「我做了什麼?」有的時候,她會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四年前,與緣淺的丈夫又在一起了,自己在做了錯事時,也會這樣仰著頭問他,裝得可憐兮兮地向他求饒。
衛耀麟冷傲的面具無聲地破裂,他無法在這樣的她面前繼續延續怒火,縱然有一腔的大火,也在這溪清泉中熄滅了。
「衛府總是留不住你,李府哪兒好過這里?」一下馬,他就在人群中找她。沒有,她竟然不在府里,她明知道他今天會回到家里,還逗留在人家府里不回來,那他辛辛苦苦建起的府邸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又當這里是什麼?客棧嗎?
越想越氣,他將頭扭向窗外生著悶氣,不去看那張讓他念了幾個月的容顏,她不會懂的,她什麼都不懂。
「鴻遠的喜日子到了,嫂子找我過去幫忙,一忙就忘了趕回來,鴻遠的新娘子听說是個美人兒,嫂子樂得合不攏嘴。」
他猛地扭回頭瞪著她一眼,冷笑道︰「是啊,人家樂得合不攏嘴,你便跟著樂,縱然李府一個掃地的小丫頭你也會去關心她的喜悲。偏咱們衛府上的人都入不了你的眼,天大的事也都是小事,不用你記掛著。」
「我沒有忘記你要回來的日子,只沒料到你會回來這樣早。你不在府的日子很冷清,我也一直牽掛著你呀!別再生我的氣好嗎?我跟你賠不是。」
衛耀麟不自在地澄清︰「我不是在說我回來的事,你不用只咬著這件事不放。」
「好好好!」唐清泉壓下涌起的笑意,也不揭穿他,「以後呀,我少去別人的府,就留在自個兒的家里,這府里的打點也有我的分,我怎會不喜歡呢?」
說著立起身子,拉著他的壯臂要他也站起身來,「你回來了就在書齋里生氣,連午飯都還沒吃,李總管安排了飯菜,我也還沒吃,咱娘倆一塊兒吃。」
衛耀麟僵了一下,就順著她的牽扯往外走,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駁了一句︰「誰跟你是娘倆。」
第二章
她記得自己十五歲時進衛府的情景,爹當時重病臥床,唐家生意落敗,二娘卷了錢同一個馬夫跑了,衛靖將她與爹接入衛家堡待為上賓,請了不少的名醫來看,最後爹還是走了,臨走時將她許了衛靖作填房,那時的他已喪妻四年,長她十七歲,已有了十二歲的兒子。
啊,那時的衛耀麟可讓她吃了不少的苦頭,回憶起來,就仿佛像是發生在昨天。
「耀麟,你為什麼不吃東西?王福說,昨兒個你就沒吃多少。」十五歲的唐清泉找到了十二歲的衛耀麟,在衛家堡內花花池邊後柳樹下。
「誰要你多管閑事。」衛耀麟懶懶地叼著一片柳葉,無精打采地看著一池盛開的荷花。
不耐的語氣似乎嚇不到來者,唐清泉撩起裙擺在他身邊坐下,陪他一起賞荷。
餅了半晌,衛耀麟開了口,將嘴里的柳葉擺在手里,一點一點地撕爛,「你跟那些女人沒什麼兩樣。」
「哪些女人?」
「想榮華富貴,一心想麻雀變鳳凰,只要嫁了我爹就可以實現了。」他扭了頭對著她冷哼。
「你爹倒是真的很有錢。」
「哼。」他氣得狠瞪她一眼,「算我看錯了你。」
「嗄——那原本你是怎麼看我的?」唐清泉促狹地對上他急急的臉。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惱羞成怒了,「你沒資格做我娘,我不會承認你是我娘。」
「我也沒逼你承認呀。」她淡淡地回道,話中還含著絲絲的苦澀,衛耀麟竟也察覺了,多敏銳的孩子,盡避只有十二歲。
他安靜了下來,撇著嘴角道︰「你可以說不要的,為什麼非要听你爹的話,他病糊涂了,才會讓你嫁給我爹,你現在就去跟爹說,我幫你。」
他坐起了身,跪在她身邊催促著,又恢復了以往的友善,他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一直都是。她也不想讓彼此尷尬,由清泉姐到後娘,不舒服的不止他一人,她也是。
只是——
只是啊,不接受又能怎樣?爹的遺願,衛靖的恩情,已做好的嫁衣,都已成了定局,一切都無法再改變了。
「我就知道你想嫁給爹,什麼你的和善,你的淡雅,你的不嫌貧愛富都是裝出來的,衛家堡對你的稱贊都是因為沒看透你的真面目,你還是想做鳳凰,你想做衛家堡的夫人,我唾棄你,看不起你。」
他突吼著,一雙手捏成拳在空中揮舞著,他喘著氣狠狠地瞪住她,滿眼的厭惡,像是在瞪一只老鼠或是蟑螂。
好一會兒,兩人都不再言語,唐清泉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出神地坐著,這種反應讓衛耀麟失望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他覺得自己真的被騙了,她是個騙子,是個女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