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衛家堡的慘劇,在每個人的心里壓著,像顆毒瘤似的,不時的讓人疼得無法呼吸,她是幸運的,因為小,也因為沒在現場,所以,不像娘一樣,常在噩夢中哭叫著爹的名字,叫著許多許多她不認識的名字,哭到無法入睡,然後再回到那個殺戮的夢境。
麟哥查到了嗎?
查到了會怎樣?報仇雪恨?然後是另一場殺戮。死的會是誰?仇人還是麟哥?抑或是娘和她?
但若不查,又沒一個人能定下心來,強裝天下太平地生活著,為什麼殺人呢?為什麼呢?
她問自己問了十多年了,沒有一次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她常常想,倘若爹不死……爹不死的話,她和娘和麟哥現在又會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
幸福?
真的幸福嗎?
幽幽地,她嘆了口氣,仍不敢確定。
「又在嘆氣了?」李鴻明扭過頭瞪她一眼,又扭回去盯住園門口的柳枝,見風吹得柳枝搖晃著起舞,便道,「起風了,回屋去吧!」
大手一撈,將衛顏打橫抱了起來,往香襲館走去。
「七哥——」衛顏被他嚇了一跳,「被人見了多不好。」
李鴻明撇了撇嘴角道︰「有什麼不好,你小時候還不都是我背著抱著,誰說過什麼不好?」
衛顏扯住他的前襟繼續向他講理︰「你也曉得那是小時候,如今都成了大人,五哥只大你一歲,就要成了個有家室的人了,六哥在京城當差只大你幾個月,干爹辦過了五哥的喜宴,下面還不就是你同六哥了,你且學著點,也該捉模著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整天像孩子似的嘻鬧,哪個姑娘敢將終身托付于你。」
李鴻明咧嘴笑起來,一張略顯黑的臉上仿佛能發出若陽光般的溫暖來,「我倒是不怕,你才該擔心呢?去年就及笄了,說媒的都踏破門檻了,爹是舍不得才拖著這事。可大娘已經開始給你挑人選了,說不定五哥喜事之後,就臨到你了。」
「七哥真是討厭。」衛顏氣悶地捶了他一拳,盡揀她不想听的話來讓人心煩。
李鴻明跨進屋里,將她放到床上,翠瓶忙跟著來服侍,「這是怎麼了,怎的勞七少爺抱了進來。」邊說著,邊將靠墊放到床頭,讓衛顏靠著。
「沒什麼。」衛顏沒好氣地哼著,「他何曾在意過別人的眼光,你別大驚小敝的。」
「奴婢明白。」翠瓶應著,頓了會兒又道︰「麟少爺府上的管家剛剛來過了,說是麟少爺要回來了,不知道小姐這邊有什麼事吩咐,讓奴婢傳個話去。」
衛顏想了想,道︰「也沒什麼好吩咐,李總管撐得起場面,做事也周到,我還真不用操心。五哥這邊的喜事是將就著麟哥歸期的,麟哥回來匆忙,讓李總管先將喜禮準備著,等麟哥和娘回府商量,再做些添加。
「曉得了,那奴婢就去回李總管,七少爺你先陪著小姐聊著,奴婢去喚銀兒來侍候著。」
「不用了,你先去吧,這邊有我呢?」李鴻明打發她下去。
翠瓶猶豫了一下,無奈地退了出去。
「都是一家人,怎的這般客氣?」取了盤里的一顆桔子來,李鴻明開始剝起桔皮。
「應該的,麟哥一直視干爹為恩人,一有機會定不肯放過。」衛顏淡笑,伸手接過他遞來的一瓣桔子,放在嘴邊小心吸吮著,一會兒,又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只不過娘得早一天回府了。」
「那是為何?」
「不知道嗎?」衛顏傾了身子,含笑對上他疑惑的眼,笑意更深了些。「不知道啊?我偏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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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剛剛小姐讓翠瓶來過了,催著夫人回府呢!」
李家別院內,唐清泉貼身奴婢金燕對著正不急不慢挑著繡布的唐清泉催著。
「你急什麼?我還沒挑好呢,金燕,你來瞧瞧這牡丹和這黃菊哪幅好些?」
「奴婢哪有那眼光去分解,兩幅都好看得很。」
「這牡丹富貴按說跟喜慶相稱些,不過這黃菊倒與我剛挑的那雪紡布挺搭調的。」
「好,夫人,不妨讓小姐去拿主意,你快隨奴婢回府去吧。李總管昨個兒就吩咐來接人了,您就是不理,奴婢回了府,又少不了一頓好罵,您就行行好,當是可憐金燕了。」
唐清泉好笑地將繡巾擱在白瓷的端盤上起了身,「行了行了,你這丫頭真是噪舌,耀麟還沒回來不是嗎?」
「要是到了府里瞧你不在,哪才夠瞧的了。」
金燕回著嘴,手腳利落地將一件紫色繡菊的披風為她披上,仔細地系上綢帶。唐清泉對下人很寬厚,也因金燕年齡與衛顏相仿,所以只當寵另一個女兒。金燕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有什麼話兒就說,但對唐清泉卻是絕對的忠心和周到,得了這樣的主子,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
轎子抬到衛府,金燕看著一長隊的車馬,心里暗暗叫糟,還是晚了一步。李大海、王波正指揮著卸下馬車,瞧了一頂藍轎進府,邊上跟著金燕,便停了手中的活計,規規矩矩地彎腰喊著︰「夫人。」
「你們大爺呢?」唐清泉撩了簾子,沒瞧見衛耀麟。
李大海看了一眼王波,有些不安地回道︰「沒找到大人,可能到書房去了。」
「你們也累了,天快晌午了,先吃了飯再卸車吧。」
「謝夫人。」
金燕看了李大海一眼,轉頭吩咐抬轎的人︰「到落葉軒再落轎。」
轎子越行越遠,李大海直起腰來愣愣地發著呆。
「人已經走遠了,還看什麼看?」王波踢了他一腳,「怎麼了?幾個月不見,這一重逢有何種感受?」李大海瞪他一眼,乍罵︰「無聊,我是粗人,擔心夫人,大爺看起來很生氣。」
「嘿!我還當你瞧金燕發呆,沒想到你竟擔心這些沒用的,沒腦子的家伙,夫人是大爺的娘,再怎麼著,也不會對她發脾氣,你窮擔心個啥?」
「你懂個屁!」
「呀,沒德行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欠揍?」
李大海懶得理他,轉身吆喝著幾個師兄弟︰「先吃飯去吧,歇一覺再卸車。」
王波跟著往聚餐的地方走,「還是夫人體貼下人,大爺一進府就扔下咱們不管了。對了,小姐怎麼不回來?她大哥回家了,也不過來瞧瞧!」
「我看你是不想混了,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李大海橫了他一眼,這家伙沒大沒小的,滿口的胡言亂語,偏還不懂得適可而止,早晚惹禍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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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泉扶著金燕的手下了轎,正向書齋里走,忽然,一個丫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險些撞了過來。金燕忙拉開唐清泉,對著丫環喝斥︰「瞎了眼的東西,沒頭沒腦地亂撞什麼,青天白日的有鬼追你不成?」
小丫環年紀不大,見險些撞上夫人,早已嚇得渾身發抖。
唐清泉有些不忍,便開了口道︰「怎麼回事,是大爺發脾氣了?」
小丫頭顫抖著身子點了點頭,手腳無措地扭著衣角。
金燕見了氣不打一處來,「瞧瞧,這王媽是怎麼教的,這樣魯莽的丫頭,問話又像個傻子,也敢打發到書齋里去。」
「你就別嚇她了。」唐清泉皺眉制止金燕,「想是太忙了,抽不出人手來,一點大的孩子,你跟她計較做什麼,還不快去書齋瞧瞧,怎麼一回來就發脾氣,不是路上出了差子吧。」
金燕這才扶唐清泉往書房去,心里也怯怯的,大爺發火是極嚇人的,不用摔東西,只陰著一張臉,就能讓人連做幾夜的噩夢,兩人走到書齋門口,金燕腿有些發軟,唐清泉見了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