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你真是霸道,這樣我會覺得我是被強迫愛著你。」
「要畢業了,打算如何?」
她終於鼓起勇氣和他討論前途問題。
其實,龔慧安心里明白,和他討論這個問題要冒很大的險,因為她一定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當兵。」
理所當然的回答。
他不明白,她問的是︰他們之間該怎麼辦?他對女孩敏感的心思一無所知。
「我爸爸要我出國去念完碩士學位,回來接他的班。」
她是個個性十分倔強的女孩,唯獨對他父親言听計從。他感覺那是因為她非常缺乏父愛的緣故。因為小時候缺乏父愛,長大之後,用盡一切方法與能力去討好自己的父親。
她的父親叫她選主席,她不敢說不。雖然她對政治性活動毫無興趣。
她是矛盾的。她自己也清楚,她的一生,可能始終要活在許多矛盾中。但她不能作繭自縛—對於許多糾糾結結,她只能采取快刀斬亂麻的方式。
「很好啊。」他意興闌珊的回答。
「你跟我出去嗎?」
這話問得更是小心翼翼。
「笑話,我又不是狗,什麼跟不跟的?」他還是認為她侵犯了他當男人的尊嚴。「那麼,你「跟」我留下來嗎?」
「我也不是狗,什麼跟不跟的?」
「你就為了你爸爸出國?他的位子有什麼好繼承的?」
「你說話不要這麼瞧不起人!」她說︰「我爸爸沒什麼不好。」
「你爸爸是金牛?」
「那你爸爸就是奸商!」
「這句話是你能說的?」他真想狠狠打她一舉。
反正話已經說出口了。她也不怕,「我只是一報還一報而已。」
「你真是可憐,活得這麼大,只懂以牙還牙!」
「你也很可憐,只靠刺傷別人來過活!」
最後的結論,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爭吵到了最後,總是下了了之。
「深呼吸三秒鐘,安靜一下。」
靠著這個簡單協議,兩人既使在相會時不歡而散,還能冷靜下來。
「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很壞的情人。」
有一次在校園中漫步,她有感而發的對他說。
「你,彼此彼此。」
他大笑。
再下去的時間,她忙著考托福、GRE;而他忙著社內刊物與事務。交會有限。
見面時間有限,激烈爭吵的次數也就少了。
就在龔慧安申請到學校的時候,校園中又傳出另外一種消息︰活潑可愛的醫學系校花馬安妮,對張靜情有獨鍾。
有人告訴龔慧安,親眼目睹張靜和馬安妮手牽手在大道上散步。
報慧安不相信,因為張靜不會在公眾場合牽女孩的手。那是他的習慣。
可是流言下斷傳來。龔慧安忍不住也拿此事質問張靜︰
「喂,听說有個醫學系的學妹喜歡你?」
「你說的是馬安妮?」
他的回答直接。
「你覺得她怎麼樣?」
「她很可愛。活潑、開朗、聰明、天真無邪……」
「你從來沒有拿這些形容詞形容過我。」她不免有點吃醋。
「你不需要別人贊美,因為你已經太有自信,對自己已經溢美過多。」
「你這個可恨的家伙!」他的話常使她的脾氣火上添油。
「沒什麼事。」張靜懶於解釋任何流言。「你不是不久要出國嗎?還有空听謠言?」
案親已為她寄出申請書到芝加哥大學。她的心好躊躇—雖然眼前這個男人跋扈而不懂體貼,但她己徹底愛上他了,他知不知道呢?他堅持表明自己不願隨她而離去,但也沒堅決要她留下來。她知道他們兩人很難相處,可是萬一,一分手就成為兩條越滑越遠的交叉線,那還是遺憾。
導火線終於引爆了。
報慧安親眼看見張靜和馬安妮坐在他們兩人從前常坐的草坪上聊天。
她的怒火一時按捺不下。她是敏感的,她感到張靜企圖讓這個女孩取代她的位置。
她很冷靜的沖向前,很熱烈的給張靜一個響亮的耳光。
張靜愣住了。被他稱為活潑可愛的馬安妮也愣住了。
正在附近草坪嬉戲的人們一起把眼光向這邊看過來。
這一瞬間,龔慧安有點後悔,但似乎已來不及了。所以她不能後悔。
「你要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
張靜一個字一個字說。
就從這一天開始,他們形成陌路。
畢業舞會上,張靜帶著馬安妮,而龔慧安身邊也有一個幾乎全場女孩傾倒的翩翩男子。
一直到龔慧安上了飛機,他們沒有再交談。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陪伴龔慧安到北美的是她父親挑選的另一個女婿人選—陶安然。他本是她父親手下一名擁有高學歷、好外貌、年輕有為的助理。
「听爸爸的沒有錯,」龔誠這樣對自己的女兒說︰「爸爸只有你一個女兒,以後一切都是你的,現在我也完全為你設想。將來,你要繼承我的一切。」
報慧安是他和太太唯一的女兒。
但除了一切不過問,長年吃齋念佛的老婆以外,龔誠還有一個大家都知道但不能公開的兒子,年紀還很小。
報慧安上飛機的一刻還忍不住四處張望。
就在她決定行程的時候,她終於寫了封信給張靜,以她畢生最委屈求全的語氣請求他的原諒,並期盼見他最後一面。
他知道她的班機時間、班機號碼,但他沒有去。
那一天他入伍。
也許,如果他在機場出現,緊緊擁抱她,告訴她,「我真心愛你」,那麼她可以動用所有情緒的力量來改變自己的決定!
她可以違背她的父親,與全世界宣戰,都無所謂。那一刻,她好寂寞,她真的這麼想。
違背父親編派給她的新男友。違背所有的安排。因為她真心愛他。
走進機艙時,一顆淚水悄悄從她臉頰上滑下來。
「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她在心頭狂喊。
可是他沒有來。
那種絕望難以絕望兩字形容。她好像掉進了黑色的流沙漩渦之中,爬不出來。
她想起他的囂張、他的跋扈、他的體溫、他的臂膀。
「喝杯香檳吧。」走進頭等艙,香檳已經備妥,陶安然輕輕把高腳杯遞給她。
飛機起飛時她並不知道,因為這之前她狠狠灌了自己三大杯。
清醒的那一刻,已在萬里雲天之上。陶安然握住了她的手。「好多了嗎?」
她沒有回答。奇怪的是,她確實好多了,仿佛酒精已趨走所有不快的情緒,使她復原得非常快。
好像被砍斷一足的海星很容易再生一樣。
新的旅程就在眼前,溫柔款款的男子坐在隔壁。而她還很年輕,她想。
深呼吸三秒鐘,又是一個全新的女人了。她告訴自己。
「不要為離家難過,只要你高興,隨時可以回來。」陶安然輕輕抓住她的手。
報慧安閉起了眼楮。她與張靜相親相戀的時光像一再播放的陳年舊片,佔據了她的腦海。她明白她可能今生都難以跟他相處,但是她愛他啊。
度年以名狀,無可解釋。她很任性,她不願意被任何理由擊敗!只要分開,不願分手。
這樣安慰自己時,她才覺得好過一些。仿佛只有如此,未來種種對她才有意義。
第七章
他到了澎湖群島。
除了無聊的政戰教材和槍枝以外,陪伴他的只有黃昏海邊血紅的夕陽以及滿山遍野的天人菊。
放假的時候回台北,偶爾會去找馬安妮。馬安妮的功課一天比一天忙,未必有時間陪他。有一次她告訴張靜,他們將來不會有結局。
其實張靜並沒有想到將來。
他不能因為將來就把現在卡死。他當兵當得渾渾噩噩,無聊的生活差一點把大腦細胞全部毒死。不能在理智不清的時候思考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