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兩個字對女人而言真的這麼不中听嗎?
林祖寧從此養成對空氣喃喃自語的習慣。只要有風吹起窗簾,他都會以為是她來了。
沒有她的影子時,他便以為她只是把自己隱身起來︰「喂,你在這里對不對?你為什麼不出來?」
甚至他還有一種心理恐懼癥--他怕他在沐浴或更衣時,天使突然出現,那可怎麼好?。
「我真該和你約法參章,我在換衣服、洗澡和上廁所時,你都不準來。」
「我看你是瘋了!」範弘恩不明白他自說自話的緣由,只覺得他神經不是很正常︰「一次車禍就使你腦袋打岔!你要不要看心理醫生?」
有口難言最痛苦。他總不能跟範弘恩說他看見了一個叫「離魂天使」的不明生物,夜半來天明去,那麼範弘恩鐵定會為他找心理醫生。
他實在很懷念她,說不出為什麼,至少,當她把溫暖的手放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全身細胞都彷佛獲得了新能源一樣。
也許天使不喜歡範弘恩家。
基於這種假設,他決定搬回自己的狗窩去--反正人各有造化,緣散他不能勉強,曠雨蘭走後也有些日子了,他確信自己不會再觸景傷情。
一回家,還沒打開房門就先聞到一股香︰是五香鹵牛肉的香味。
他太熟悉那種味道了。這是爸爸生前最愛的菜肴--可是,大事不妙!會鹵出這種香味的除了媽媽還有誰?
林張瓊子果然在廚房。
「兒子,你終於回來了!」
她滿臉得意︰「媽媽幫你鹵了你最愛吃的東西。」
「不是我,是爸爸,你記錯了!」林祖寧糾正她。
「一樣一樣,人家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媽--你怎麼在我家?」
「我不能來嗎?」林張瓊子對他的問話不以為然,「我今天停掉補習班的課特地來看你。你這個不肖子,跑到哪兒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擔心了好幾天,今天我心生一計,在你家廚房鹵牛肉,看看香味能不能把你叫回來!」
這種做法比較類似於召喚孤魂野鬼。
「你果然回來了,這是母子連心!」
林祖寧笑得好無奈︰「你怎麼進來?」
「這還不簡單,爬窗戶呀,你們的窗戶總是不關!」
「這是二樓耶……」
「二樓哪難得倒我,我年輕的時候跟你爸是在攀岩的時候認識的,我寶刀未老,身強體牡。」
林祖寧的太陽穴又隱隱作痛。
卡擦!有人用鑰匙打開大門,看樣子牛肉香不只叫回來一個人!
另一有鑰匙的人,當然是曠雨蘭。
重重的皮箱往地下一擲。
「喂,搬進來吧。」她睬也不睬目瞪口呆的兩人,向外頭喊︰「小心別摔壞我的微波爐!」
林祖寧的頭幾乎痛得嗡嗡作響。林張瓊子比他先說話︰「喂,你回來干什麼--不是說走就走了嗎?」
她手持一把平底鍋為兒子討公道。如果曠雨蘭是條魚,林張瓊子肯定會把她燒成活魚八吃。
曠雨蘭沒好氣的瞅了她一眼︰「你又來干什麼?」
「這是我兒子的家,我不能來呀?」
「笑話,這還是我的家。這半年租金還是從我腰包中掏出一半來的,你問問你兒子!」
「你要錢我還你,要多少你說!」林張瓊子被激怒時通常變得十分慷慨,異於平常。
「冤有頭,債有主,我要你的臭錢干嘛……喂,冰箱放那邊!」
幾乎兩個女人同時嚷出相似的話︰「林祖寧,你呆站干嘛,評評道理!」
天下哪有道理可評。不回家還好,一回家他便大難臨頭。偏偏腿上有石膏,不能以溜為上策。
林祖寧看看媽媽,又看看曠雨蘭,終於強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們隨便聊聊,我上洗手間。」
在浴室里仍然可以听到兩個人的激烈爭執︰「好不要臉,不講就自己回來。」
「喲,你來這里喧賓奪主?告訴你,我是這個家一半的主人!」
「如果我兒子娶你這種媳婦我馬上自殺!」
「如果我有你這種媽我也會變成白痴蛋一個。笑話,誰要嫁你兒子?」
「你不嫁他,同住一個檐下像什麼話?就不怕嫁不出去?」
「我的閑事你管不著!。」
「只會用微波爐?天哪,只有笨女人才用微波爐,一點也沒資格當女人!」
「現在只有像你們這種老一代的古董才以為煮菜是天職!被人家當了一輩子奴隸還自以為傲!」
唇箭舌槍,一來一往。
林祖寧恨不得把自己丟進馬桶里沖進下水道。--是呀!為什麼不企圖逃走?他掏掏口袋,皮夾就在身上。
連林張瓊子都可以從二樓窗戶爬進來,他為何不能爬出去?雖然一條褪似乎有千斤重,但以腕力支撐應該沒問題。
天色已暗,爬下去應該沒人喊賊--林祖寧打開窗子,抱著水管慢慢溜下去。
一拐一跳的到了路口,什麼也沒想就攔了一輛計程車。
「去哪兒?」
到哪里好?回小範家,太無趣了,戀愛中的男人神經兮兮,永遠看不到別人的悲哀。
他想起了自己發生車禍的那條公路,試試自己運氣,看會不曾在哪兒踫上離魂天使。
林祖寧想問她︰為什麼這麼久不來?是他做錯什麼事,還是說錯什麼話?
「從來沒有人在這里下車,先生,你是第一個。」
「這棵樹很漂亮。」林祖寧言不及義。
「哈,你是藝術家,我剛剛一看你的臉就知道你是藝術家,只有藝術家才這麼浪漫。」
「謝謝……」
「有那麼漂亮嗎?」計程車司機還好奇的探出頭來瞧瞧。
沒有離魂天使的影子。也許,等她一會兒她就會到。
欖仁樹的葉子映射著微弱的路燈光澤,在黑夜中泛出溫柔的翡翠綠;風一吹,刷刷刷刷,彷佛在對他說話。
林祖寧才想起曾在這兒的草叢中看見一條蛇。希望那條蛇今天早睡點,不必來和他打招呼。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整夜這個轉彎沒發生任何車禍。
林祖寧絕不是幸災樂禍的人,但他確實十分失望,沒有車禍--意味離魂天使沒有來!
他靠近大樹,檢查樹身,希望發現她的值勤表或簽到簿。
沙沙沙沙。樹葉的合奏彷佛在笑他,即使有,你的肉眼也看不見。我不告訴你。
自從他能夠跟離魂天使說話後,他已經搞不清楚,什麼是幻覺,什麼是第六感,什麼是子虛烏有。
等待一夜只有一個結果︰他得了重感冒!
並且,躺在隨時可能發生大戰的房子中。林張瓊子和曠雨蘭都留了下來,誰也不肯先搬走。
曠雨蘭堅持她付過一半租金。
林張瓊子理由更堅強,她要照顧自己飽受虐待的兒子!
***
「听說你來找過我。」
一只手放在他熱騰騰的腦袋上,彷佛鐵扇公主的扇子煽了火焰山。
「哇!你病了。」
林祖寧慢慢張開眼楮--他看見她!
可是……她變得更不一樣。她的肌膚依然像半透明的白水晶,長發仍舊是亮麗的黑絲緞,可是她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她長大了,短短的幾天之間,她又長大了許多,不再是小女孩,她的語氣也帶著嫵媚的溫柔。
這次不再發表任何評論,因為怕她又像風一樣的離開。
「見……到……你……真好。」他有氣無力的說。一身能量都給發燒散完了。「你怎麼知道我找過你?」
「我就是知道。」她對他撒嬌。
「你知道?你知道為什麼不讓我看見你,害我守了一夜?」
「不,後來欖仁樹才告訴我。」她低頭吻他的額。
好像有一片雲從他眼前飄過。
「它會說話。」
「它只跟我說話。」天使說︰「你不用怪我,如果我早知道了就不曾讓你等一整夜,我沒有那麼壞心腸。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不能時常來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