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頭,濃密的劉海遮住面孔,看不清表情,「因為不知道怎麼寫,所以碑文沒有刻上去……」
「那就不要寫了。」細細摩擦著冰冷的碑體,他喃喃自語︰「這樣空著也好。」
零落似乎受到很大刺激,錯愕地盯著他看,「為什麼?怎麼可以沒有碑文?」
「因為……」玄武翼沉吟,繼而發聲,「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至少也該有個名字。」她輕聲提醒。
他點頭贊同,指尖滑過石碑表面,一層刺眼的金色光芒隨之而生,滋滋的灼燒聲過後,「滄煌之墓」四個蒼勁有力的瘦金體大字出現在碑面。
長久地凝視著灰色發亮的墓碑,零落臉上浮現欣慰的笑意,「這樣就好,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玄武翼安撫地揉揉她的發頂,「這樣就足夠了。」
她不動聲色地偏偏頭,躲開他溫暖的手掌。
他怔怔地看著自己僵硬在半空的手臂,身邊的少女已俯,額頭一下下磕在碑前的土地上。硬生生打了個機伶,他神色慌張地抱住零落縴瘦的身子,厲聲阻止她愚蠢的行為,「滄煌沒資格接受如此大禮,你想害他魂飛魄散嗎?」
零落動也不動地任他抱著,靜幽幽的聲音順風飄出來,「早就魂飛魄散了。」
玄武翼將戀人抱在懷里,用袖子擦去沾在她額頭的塵土,「說不定他已經投胎轉世成小嬰孩,在嬰姍學步了。」
她茫然地看著散落地面的花束,淒淒笑起,「一個連軀體都沒有的人要怎麼投胎,你告訴我吧……」
風靜,人靜,眾神靜默。
玄武翼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握掌成拳,手背青筋條條凸出,聲音卻是偽裝出的雲淡風清,「連棺材都省了,那家伙一定很得意沒花我半枚通用幣。」
「真想揍你一頓!」零落從牙縫里擠出聲音。
他篤定地說︰「滄煌一定是為了自己的信念,心甘情願赴死的,他不需要我們的悲傷和眼淚。」
「那種愚忠!?」她跳起來,冷冷地笑,「他分明可以逃開的!」
她激烈的情緒對玄武翼沒有絲毫影響,他依然平靜似水,「真令人羨慕,換了是我也會這麼做的。」
「以卵擊石!玄武族的人都是頭腦有問題的白痴嗎?」氣到七竅冒煙,她完全不顧形象地揮舞手臂。
玄武翼站起身,拉她手腕,說︰「不早了,回去吧。」
零落忽然安靜下來,直勾勾盯著他,仿佛是在看著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翼,你不想知道滄煌是怎麼死的嗎?」
「人已經不在了,知道與否都無所謂。」
「玄武王,你就這樣對待一個對你鞠躬盡瘁,忠心耿耿的烈士嗎?」她緩慢低沉的問。
他刻意忽略心口處撕裂般的疼痛,將目光放得很遠,「滄煌跟了我那麼多年,我們很了解彼此。」
「很了解……」零落逐漸綻放的笑花溢滿極致的苦,「滄煌經受的痛苦——一瞬間灰飛煙滅的痛楚,你又怎麼可能了解?」
「零落!」玄武翼大力拍打她的臉頰,似要將那些痛與苦全部驅散,「不是說好把那些痛苦的回憶全部交給我嗎?不要再去回憶了,忘掉它們!」
倒退一步,她垂下頭,濃密的藍色劉海下傳出淒零的哀號,「根本無法忘記!」
眼見她再次陷入絕望的心魔,他疾步追上,大聲吼叫,「忘不掉也要忘!你要背棄我們之間的約定嗎?」
然而,來不及了——
「我忘不掉——」美麗的眼楮里是一片沒有任何色彩的空洞,她輕輕地說︰「忘不掉每個痛苦的日日夜夜都陪在我身邊的滄煌、忘不掉他寧可死也絕不獨自逃走……」她顫巍巍地抬高雙手,「忘不掉我就是用這雙手挖出他鮮活的心髒、忘不掉……他臨死前依然微笑的臉……他要我轉告你——他沒有辦法繼續為你盡忠了,他很抱歉……」
那鮮血淋灕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瀕臨死亡的滄煌此時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玄武翼抽動唇角,強行勾勒出一副冷氣森森的表情,然而眼中涌現的薄霧無意間泄漏了他的全部疼痛,「你被打動了?」
同樣處于極痛中的零落並沒有發現戀人真正的心情,怔怔地反問︰「你說什麼?」
只需一瞬,他已經成功斂去險些失控的情緒,「敢踫我的女人,即使是滄煌我也不會放過。」
「住口,玄武翼!」隨著一聲嬌斥,她淚花飛濺。
「就這樣死了,太便宜他了!」探手抓住她揮來的手掌,玄武翼危險地眯起眼,「你要為了那個男人打我?」
氣急攻心,零落只覺一陣頭暈眼花,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他及時攬住她,將人打橫抱起,微微嘆息,「不過既然人已經不在了,我可以當做完全不知情。」
嚴重的月兌力感充斥全身,她竟然虛弱到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唯有戚戚然地笑,「玄武翼,我真是有眼無珠,看錯了你……」
玄武翼緊緊抱著她,疾步返回木屋,一臉近乎絕望的恐慌,卻偏要別扭地說著與之完全無關的話,「他也這麼說過……」
「我和滄煌都看錯……」話未說完聲音已散,零落昏了過去。
☆☆☆
是夜,皓月當空。
憊造別致的木屋由里向外籠罩在一片藹藹的昏紅中,溫潤的顏色一直鋪散到黑夜深處,連暴露在白月光下的樹木都沾染了幾分,整個森林宛如陷入軟紅火焰中沉靜地燃燒著。
木屋內,有著紅色長鬈發的紼炎于胸前劃開一個倒置的五芒星圖案,南方朱雀特有的療傷結界緩緩縮小,縮至拳頭般大小,被收回掌心。隨著結界的收斂,彌漫在森林上空的昏紅逐漸散去,白月光重返失地,靜幽幽的綻放。
為床上陷入昏睡的人兒拉好被子,紼炎站起身,看向坐在窗邊發呆的玄武翼,一本正經地說︰「她現在非常虛弱,你要特別小心,別把她氣死了。」
她強忍笑意小心翼翼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滑稽,但他卻笑不出來,「好像造成反效果了。」
「極度絕望是很容易引發體內潛伏的神力,但是做得太過分……也很危險!」
紼炎連跳幾步,蹦入他對面的座椅中。
玄武翼抽動嘴角,扯出一絲艱澀的笑,「我似乎也被影響了。」
「生病的人都是這樣。」紼炎探身,指尖點點他的胸口,「青龍很虛弱,休息幾天就會好的。倒是你,不要自亂陣腳,小心害死她!」
啊現在她眉梢眼角的淡淡的成熟,讓他有些驚訝,「紼炎,你成熟了不少。」
「喂喂,想挨揍嗎?」她揚揚下巴,揮揮拳頭,「有心上人的老男人不準對我拋媚眼,小心我當真哦!」
她夸張而活潑的性格總是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恢復愉悅的心情,玄武翼柔了僵硬的表情,「在那個世界……弗洛藍對你還好嗎?」
回應他的,是紼炎極為哀怨的白眼,「不要跟我提那只豬頭!」
他呵呵笑道︰「看來發展得還不錯。」
「少管閑事,大叔!不然我就像第一次那樣把你踩扁!」瞪著圓圓的眼楮威脅,她站起身,「該回去了,我不能在這里逗留太久,不然被那個超級愛吃醋的笨蛋把身體丟進河里喂魚麻煩就大了!」
幸福正寫在紅發朱雀尚且稚氣的面孔上,毋需過多的言語來表述。
「謝謝你專程來為零落療傷。」玄武翼誠心道謝。
身體逐漸趨于透明,紼炎不滿地嘟囔,「誰讓她已經衰弱到連治療本能都失去了……我又不能見死不救!我們都希望你們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