鏗鏘有力的回答響徹整個暗之界,黑暗由淡轉濃,直至伸手不見五指。弗洛藍略帶苦澀的聲音逐漸飄遠,「玄武,其余的需要你自己去尋找答案了。無情與多情,不知哪一個更傷人……」
「等……等等!」猛然坐起身,玄武翼瞪視著眼前雪白的幃帳,哪里還有夜之神的蹤影。在空氣中的胸膛要他憶起昨夜的激情,扭頭看去,身邊卻已空空如也,胸口不由得泛起抽痛,手指狠狠捏入掌心。
零落,再一次從他身邊逃走了。可惡的女人!
侍衛兩短一長的敲門聲,適時壓制住他澎湃燃燒的怒火。
「王,殿外有人求見。他說他叫青軌。」
青軌?青龍國的皇子,他並沒有被遲墨殺害?
原來遲墨並沒有殺死青軌,原來他還沒有完全識破遲墨臨死前布下的陰謀詭計。忽然,玄武翼心底涌出一股風雲變色,大樓將傾的戰栗感。
遲墨,到底想用什麼手段來報復自己呢?
他合上眼,「請他在書房等候。」
青軌負手臨窗等了很久,等來的卻是凰鳥。
換下繁縟的曳地長裙,樣式簡約的宮裝讓凰鳥恢復了英姿颯爽的騎士美人形象,順勢合攏門扉的同時,她展顏一笑,「介意我進來嗎?青軌皇子。」
他露出一貫的溫和表情,「你已經進來了,西方第一舞姬。」
「沒想到青龍皇子看似溫和,骨子里這麼犀利,連惡作劇的機會都不給我。」
凰鳥頑皮地眨眼,在玄武面前的拘謹和小心翼翼蕩然無存。
青軌很認真地點頭,「都怪第一舞姬貌美如花、舞技超群,要想不知道真是難如登天!」
她咯咯笑出聲。「酸得倒牙的奉承。」
「可還受用?」他有模有樣的學她眨眨眼。
凰鳥笑到腸子打結,「真是不枉此行,青軌皇子如此可愛,讓人好想抱回去珍藏!」
「那要問問玄武王是否同意,被砍頭就不劃算了。」青軌遺憾地搖頭。
「不能同年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日死。」她雲淡風清地說,眼神輕飄。
青軌不再搞怪,恢復正經的斯文表情,柔聲說︰「這種事情不要輕易說出來。」
凰鳥凝視著他身後的窗紗,眼神中壓抑著莫大的痛苦,「沒想到青軌皇子也這樣情深似海,真是意外。」
「遇到相屬的人,自然不再漂泊。」
她苦澀地別開眼,「相屬的人……」屬于她的那個人,在哪里?
「談心時間可以結束了嗎?」玄武翼雙手環胸靠在門框邊,挑高眉梢好笑地看著怔在原地的兩個人,隨後繞過他們走向案桌,「下次談心記得找塊僻靜的地方,免得某個多嘴的侍衛把事情泄漏給白虎,那就不太好辦了。」
揶揄的口氣令凰鳥當下紅透臉頰,提起裙擺行禮告退。
門開了又關,女子輕巧的足音逐漸遠去,直至消失,青軌才收起溫吞的笑容,正色道︰「不要意外,遲墨沒有能力殺死我。父親有話要我帶給你。」
「哦?」不是弗洛藍而是老龍王,玄武翼難免有些詫異。
「宿命早已注定父親會死在遲墨手里,希望零落不要耿耿于懷。過去種種的錯都是父親一時胡涂,看不破所致,所以……」
「臨死前才想悔過,未免太卑鄙了。」他勾唇淡笑。
青軌苦笑回應,「父親要我在青龍誕生之後將這些轉告你,由你傳達給零落。」
需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嗎?「為什麼是我?」
「不過是想警告你——禁忌不可為。」
禁忌,不可為——五個字宛如青天霹靂在玄武翼腦中炸響,他慌然瞠大雙眼盯住青軌,後者周身並沒有展開四方神祗專屬的護體結界。
他,不是青龍!?
「你是說……」玄武翼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虛弱的低聲確定。
青軌的神情依然淡至靜寂,「無論傷害還是背叛,無論使用什麼辦法,都不能改變零落成為新一代青龍這個事實。」
血液在一瞬間被抽干,身體空蕩蕩的失去重量,玄武翼甚至可以看見指尖緩慢凝結成冰柱,原來絕望如此寒冷徹骨,「原來是零落……」
「雖然昨夜的傳承感應光柱有點奇怪,但是同為四神的你也該有所感覺吧?」
回憶的片段在玄武翼腦海中迅速重播——
遲墨猙獰而扭曲的笑說︰「青龍……玄武一切還沒有結束……我等著你們……」
零落淚如雨下,「翼,你會後悔的。」
自己是怎麼回答她的?
「對于你,我從未後悔。」
是的,他從未後悔。
但是,觸犯禁忌的後果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原來這就是遲墨的陰謀,所有人都在警告他,所有人!
然而……
死一般的靜默後,空氣中爆響酷似鬼哭狼嚎的笑聲,「哈哈哈哈!」
所有人,包括遲墨在內的所有人啊!
面對瀕臨瘋癲邊緣的玄武翼,青軌處變不驚的神情顯得那麼超然,「傳達完畢,我該走了。」
「太晚了,青軌。」大樓傾倒,鋪天蓋地的絕望和痛苦將他淹沒。
「只要肯去做,沒有所謂太晚的說法。」
一句驚醒夢中人,歇斯底里的笑聲逐漸停歇,玄武翼安靜下來,「是啊,我也該去找零落了。」說罷,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書房。
青軌疾步跟出,然而玄武翼的步伐快如閃電,轉眼間便消失在臨近午時的明媚陽光中,再也尋不到了。
青軌有預感,這是他們第一次交談,也是最後一次。
圓滾滾的漆柱旁,凰鳥形單影只,戚然詢問︰「傷心,何時才能消失?」
青軌仰起頭,落一眼絢爛明媚的陽光,回答,「當你不愛的時候。」
第七章
又近深秋。明媚的陽光帶來清爽的風,在樹木深綠色的枝橙間穿梭,掠走鳥兒脆亮的歌聲,飄得很遠。
零落推開木窗,讓風涌進屋子,停下打掃的工作,她眯著眼環視窗外。時間在白虎森林里放慢腳步,慢到仿佛停滯不前,無論是一碧萬頃的藍天,還是濃密蔥郁的樹木,就算是鳥兒婉轉的歌聲,似乎永遠都不會改變。近乎凝固的世界模糊了時間概念,她早巳不記得回到這里有多少日子,然而,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一只鵝黃色的鳥兒落在零落右手邊的窗欄上,歪著小腦袋思考了會後跳上她白皙的指尖,零落淡笑親吻它同樣女敕色的尖嘴,于是樹屋下傳來獨角獸嫉妒的響鼻。
這樣的小生靈遠比人類更單純無瑕,更加貼心。
笑意由淡轉濃,她抖手放飛小鳥,提起木桌上的水果籃。該出發了!
推開樹屋的門,有著海藍色長發的少女沿白樺木的樓梯走下,樓梯口,白色的獨角獸揚著脖頸等待著。
拿捏好距離,盯準目標,長脖子出擊!門牙扣準籃子最外側的隻果的同時,一記粉拳正中腦門,嬌斥接著落下——
「羅利,你這只壞心眼的獨角獸!」
有得吃就好,壞心眼就壞心眼,它才不在乎咧!嗚嗚暗笑,羅利叼住隻果轉身逃走。
零落抱著水果籃子望天翻白眼,「今天午飯只準你吃一顆隻果!」
獨角獸毫不理會她的怒氣,甩著尾巴很認真的啃食戰利品。
刀子嘴豆腐心的主人,它太了解了!
正當羅利吃得萬分得意,鵝黃色的小鳥由半空中激射而下,鳥喙宛如利箭咚地敲上它寬闊的額頭,獨角獸疼得一個機伶跳起來,顧不得啃到一半的隻果揚開長長的鬃毛追殺挑釁者。鳥兒忽高忽低地飛,馬兒繞著圈子追,一鳥一馬在開闊的空地上展開童趣盎然的追捕游戲。
零落站在陽光下,凝視著它們玩耍的身影,漾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