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張溫潤如玉的面龐上看不出絲毫愁苦的顏色,然而,一雙屬于男性的瞳仁再也遮不住傷痛。分離的這些年中,零落到底過著怎樣隱忍的生活?她的仇視,她的疾言厲色,一點點泄漏她的悲憤,讓他知道那些隱藏在層層厚痂之下的傷口早已化膿潰爛,令她痛不欲生。
「零落……」他無限憐惜地輕吻她細膩的手背,「過去那些痛苦,都忘了吧。我帶你回家,做我的皇後。」享受無憂無慮,相親相愛的生活,「好不好?」
沒有任何回答,零落依然沉睡如初。
「御醫說你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快點醒過來吧,我們騎馬去海邊看夕陽。」只要你肯醒過來,「零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零落若是想要星星,他都會竭盡全力摘來。玄武翼心想自己是瘋了,惱她的不肯屈服,怒她的不敢面對,暴烈狂哮的怒火在她出逃那一刻全面迸發——她寧可信任一個用心險惡的陌生人,也不想留在自己身邊。遲墨該死,不但覬覦他的國家,還想利用他唯一珍惜的女人進行報復,真是罪該萬死!
玄武翼咬牙切齒在心中咆哮。
若不是及時識破零落想要借刀殺人的伎倆,恐怕自己早在遲墨的手爬上那張粉女敕面頰的一刻沖出去大開殺戒,但是他沒有,他強忍怒火,捏碎劍柄只為看她到底能使出怎樣的花招,卻沒料到這個小小的少女不惜用生命來脅迫自己出現。
她被打飛的瞬間,他險些咬碎滿口牙齒。原來有一種恐懼可以讓人魂飛魄散,那是唯恐會失去所愛的懼意。
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再次失去她。
身子暖洋洋,輕飄飄的,仿佛沐浴在午後愜意的陽光中,零落迷迷糊糊地睡著。耳邊傳來鳥兒嘰嘰喳喳的吵鬧聲,羅利嗚嗚的嘶叫,很多人來了又走,有些腳步很沉重有些則輕巧如飄,然後,一個帶著濃濃悲傷的聲音穿透一切聲響,突兀地顯現出來。
他說什麼?
他說︰「零落,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零落,那是她的名。
原本暖洋洋的感覺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如浸冰窟的冷,小鳥歡愉的叫聲,羅利撒嬌的嗚叫統統淹沒在飛沙走石的咆哮中,一位黑發男子站在虛無的黑暗前,俊美的面孔上掛著寵溺的笑,胸口插著嵌有青色寶石的匕首,然後,淋灕的鮮血撲面而來。
不要,不要,不要。
‘不……」她緊緊握住他的手,唯恐一旦放松他會消失無蹤。
「零落,零落。」依然是那麼溫柔的聲音,他在呼喚她。
長長的睫毛抖啊抖,零落睜開眼,入目而來的臉孔俊美非凡,一雙漆黑的瞳仁中盛滿傷痛、焦躁、恐懼……好多好多復雜的情緒。那些復雜的情緒筆直地捅進心窩,令她轉頭低泣起來。
玄武翼心疼地抱住她,「不要哭,零落,不要哭。」
這副懷抱,她想念了很多年。這句安慰,她渴望了很多年。
但是……零落抬起淚花肆意的臉孔,將自己推離那副渴望許久的溫暖懷抱,「放我走。」
他瞬間僵硬了身體,一種慘遭滔天海潮傾覆的悲涼逐漸浮現在眼底,「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放我走,讓我離開。」這一次,是依然的斬釘截鐵。
「我不會放你走。」玄武翼說著,聲音冷硬如石。
零落輕聲嘆息,「我只是想找個幽靜的地方,安寧的過完下半輩子。」
「那就在我身邊過吧。」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鷹隼般鎖住她海藍色的眼。
籠罩在男人高大身影之下,嬌小的她卻沒有一絲恐懼,似乎篤定他不會傷害自己。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推一推,推不動,于是淒涼一笑,「翼,你會後悔的。」
翼,那是他的名。柔聲輕喚,勾動心底如浪如潮的思慕。單手扯下搭在銀勾上的雪白幃帳,玄武翼的眼未離她面孔半分,「對于你,我從未後悔。」
那麼堅定,天經地義的一句話,瞬間擊毀零落所有的逞強和偽裝,沉積數年的哀傷和怨懟如逢春的薄冰龜裂,融化成潺潺流水。
零落覺得自己脆弱得好像雞蛋殼一捏即碎,禁不住微微顫抖,「不可以,不可以……」
將她頰邊凌亂的發捋順掖至耳後,玄武翼輕吻她明淨白皙的額頭,「我在這里,不要害怕。」
讓人感覺安心,偏又隱隱恐懼叢生,兩股復雜的情緒糾纏不清,零落任由自己沉淪在擁抱的溫暖中,忽然覺得好累好累,不想再掙扎了。
就這樣吧,將自己交付出去,此後若能在他身邊安靜生活該是多麼奢侈的幸福。
思及此,有著海藍色雙眸的少女綻開花一般嬌艷的笑顏。
情花初綻,傾倒眾生,玄武翼亦無法幸免。
薄唇掠走她唇角最惑人的笑,十指緊緊扣住此生認定的那個人,男人高軀堅實的身子覆下,雪色的輕紗幃帳于夜風中翻滾如浪。
碧色長廊中,小巧的女子拖著曳地的棉布長裙,長長的裙擺逶迤于地,她赤著腳一路緩行。一燈如豆盞于少女掌中,風搖影移間,刺骨的寒風掀起裙的一角襲上她稚女敕的肌膚,腳踝連同臉頰、手臂都因寒冷的空氣泛開一暈暈層疊的紅,她渾然未覺。一雙如琉璃打造的眸晶瑩剔透流光蜿蜒,就算是夜,亦無意專美于前,僅跟隨燈火之後拖著乳白的裙,亙出橫影長長。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高聳的廊柱旁忽然閃出一個人,腰際一條侍衛隊專屬的紅色綬帶在明滅的燈光中閃耀刺目的光芒。
「巫女請留步。」
「我只是想去神殿看看羅利。」零落半仰頭,表情嬌憨。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表情,聲音中是不帶一絲感情的冷,「臣下會好生照顧獨角獸,巫女大可放心。請巫女不要再讓王擔憂操心了!」
「我不會再逃走了。」
冷酷噬血的笑浮現在風中,當啷出鞘的白亮刀刃劃開夜的暗黑,「巫女早該有此覺悟,」
零落震驚,怔怔地看著他,「你要殺我?」說罷清淡的笑了笑,「大可不必煩將軍勞神……」
始料未及,一股鮮血由她口中噴射出去,淋濕雪亮的長劍,「神會懲戒我的。」
零落痛苦扭曲的表情並沒能成功阻止對方的殺戮,血跡斑駁的劍高高舉起,‘要怪就怪上天不公吧。」
「我釀的果,我自己吞。」零落眼神清澈,無半絲雜質。
劍迎頭劈下。
「滄煌,住手!」一切真實得讓人害怕,玄武翼驀然大喝出聲。
仿佛就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侍衛隊隊長,海藍色長發的少女,以及刺向少女胸口的無情長劍狀態支離破碎,千千萬萬顏色各異的碎片漫天飛旋。夜神弗洛藍由凌亂盤旋的碎片中走出來,沉穩的笑容透露出身為神祗的睿智與冷漠。
「弗洛藍。」玄武翼眨眨眼,半懸的心終于放下。
夜之神弗洛藍只能出現在人們夢中,原來這只是一場夢。
「玄武翼,對于自己犯下的罪,你可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不屑于神祗高高在上的姿態,玄武翼收起失控的情緒,恢復往日的冷漠,「玄武翼自詡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對于愛,也一樣嗎?」
觸及到內心的問題,他拒絕回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若是她因你而傷,瀕臨死亡,你會怎樣?」
「亡靈之界將再無統治者。」
「若是她因為想要保護你而不得不遠離,你會怎樣?」
「天涯海角追隨。」
「若是上天要收回她,你會怎樣?」
「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