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四下一陣哄笑。
「將軍?伙夫都輪不到你。」同伴推搡著笑他異想天開。
「砍柴總需要力氣吧。」樵夫不甘心地反駁。
「不如干脆去拉車。」有人插話。
于是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火堆旁那些因為仰慕而閃閃發光的面孔刺痛遲墨陰郁的眼,換做從前誰敢信口開河大侃玄武國事,恐怕當場便會身首異處,而如今——他攏緊外套,躡手躡腳走到零落身邊,「巫女,恐怕玄武的人已經出城了,這麼熱鬧的地方不太安全,我們還是趕路吧。」
追捕行動早已鋪天蓋地的展開,就在他們遁出神殿的那一刻。
「遲墨听不得別人說自己兒子好嗎?」小小的面孔隱藏在兜帽中,零落突然如是問。
遲墨錯愕,他從未告之對方自己的身份,此刻想必也不用特意說出來了,「看來巫女全都知道了。」
只是沒有料到他對四神的了解如此之少,零落莞爾,「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隱瞞夢魘鏡。」
被看破身份的意外並沒有影響到遲墨的心緒,反而令他心情大好,發出類似貓頭鷹咕咕的笑聲,「都說青龍巫女是上天派下來的佔星,傳聞果然不假。」
夜風泛開森森的涼,零落似乎毫無知覺,火光將她嬌媚的容顏照亮,「只是能看見罷了。」
「離開夢魘鏡的你,不過是個小丫頭。」他眼中詭異的火光閃耀不定,手掌撫上她柔女敕的頰。
她沒有躲,任他干枯的手指沿著自己姣好的下顎滑向頸項,「夢魘仍在心底。」
那是一張百媚千嬌的容顏,比任何一個女人都要美上百倍,尤其是那雙海藍色的眼清澈而柔美,幾乎可以溺死人。遲墨听見胸口雷聲震天的跳動聲,「那又如何?」
「可以洞悉你的想法。」她半垂著頭,露出嬌羞的神情。
「沒想到你這麼善解人意。」托起小巧的下巴,他右手輕柔地捏住她縴細的脖子,「若跟我玩花樣,就算你是青龍巫女我也不會憐惜。」
一瞬間,零落海藍色的眼眸泛開驚恐的淚意。
「不過我不會殺你,留著你還有其他用途。」遲墨淡淡笑著,手掌在花瓣一般的肌膚上來回摩挲,享受專屬于少女的青春。
零落咬緊下唇硬生生咽下心底瘋狂涌出的不適感,哀哀問道︰「說要帶我去見我的父兄都是騙人的嗎?」
他不以為然,「早晚會送你去見他們的,不會等太久,等你沒有利用價值之後……」
「是這樣嗎?」平靜的低聲問出,她抬起頭,表情一如聲音的平和,「謝謝你現在不殺我。」
遲墨怔住,未料一柄鋒利的匕首直直插進他的小骯。他瞪著她依然風平浪靜的海藍色眼楮,「你……」
仿佛翻閱書籍般簡單容易,零落猛然收臂抽出插在他體內的利器,「這是你欠我的。」
遲墨吃痛,連忙捂住傷口,殷紅的血液染紅衣裳順著指縫涌出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腸這麼狠毒!」
「不及玄武國舅萬分之一。」語罷,零落抖臂又是一劍,絲毫下拖泥帶水的俐落招式直取他咽喉。
彼不得疼痛,遲墨不假思索地回擊。側身躲過寒氣迫人的匕首,他凝聚暗黑之氣的手掌猛拍向零落胸口,她躲都未躲,硬生生接下這一掌,倏地當胸打了個結結實實。強大的氣流頂起她縴巧的身子,飛速擲向身後不遠處的民房。悶響再起,她宛如破敗布偶的身體狠狠撞上灰色土牆,逐漸滑落地面。
胸口被洞穿了一般,痛,好痛……
倚靠著牆壁,零落咳出一口淤血,奮力壓住胸口翻騰的血氣,蒙蒙朧朧的視線中有人走過來,帶著咬牙切齒恨意的聲音從頭頂蕩下來——
「你當真這麼恨我嗎?」
「你終于來了。」氣若游絲的零落說完,被打橫抱進一具溫暖的胸膛里。
「不用你動手我也會殺她。」玄武翼小心翼翼抱著她,走到被侍衛制伏的遲墨面前,後者露出鄙夷的表情瞪視著他們。
「玄武翼,你敢動我就是弒父大罪。」
「你不過是我母親的弟弟,傷害四神之人罪不可赦。」玄武翼做出處決的手勢。
「那個老頭已經不是青龍了,青龍……玄武一切還沒有結束……我等著你們……」話未說完,遲墨翻著眼珠倒入灰塵,身上插著無數的兵器。
血色漫天,跟隨玄武王而來的白色獨角獸淡淡地瞥了尸體一眼,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人群。
死不瞑目的遲墨、擠做一堆萬般驚恐的百姓,還有,親手處決自己父親連眉頭都不皺一皺的男人,零落的眼最終停留在玄武翼黑曜石般的眼眸中。
四目相對,多少回憶、多少痛楚同時浮現心頭。
被胸口劇烈焚燒的痛榨干全部的體力與知覺,她已經無力掙扎,勉強動動嘴唇道︰「讓我走……」隨即陷入無垠的黑暗之中。
將心愛的少女緊緊摟在懷里,玄武翼痛徹心肺地低咆,「零落,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第六章
零落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溫暖的雲朵里,視野里皆是茫茫的白色,受傷的胸口泛開火辣辣的疼痛,每呼吸一次都仿佛抽去全身的力量,唯恐沒有下次。她很想大聲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離開這里,離開他,離開,一定要離開!雖然懷著堅定的決心,身體卻軟綿綿的無法移動半分,挪動的念頭甫起,甜腥的液體便汩汩地從喉嚨向外冒,耳邊嘈雜的人聲更是令人煩躁不已。
‘你們說什麼?」玄武翼站在雕花鐵床邊,瞪視著眼前一字排開的御醫,「再說一遍!」
穿著同式長袍的御醫們低垂著頭,斂緊呼吸,沒有人回答。
「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結果嗎?」濃眉高高挑起,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無能為力是什麼意思?回答我!」
又是沉默半晌,一位看上去年紀頗大的御醫終于顫巍拋地說︰「王,不是我們不盡心,只是巫女的傷……」聲音停頓下來,似乎這一停就是永遠沉默。
「說下去。」轉身背對他們,玄武翼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麼猙獰可怕。
可以不必面對王者鷹隼般的眼,壓力無形中削減不少,年老的御醫呼出淤積胸口的悶氣,音量也提高了幾分,「巫女的五髒六腑損傷嚴重,可以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我們只能盡人事,听天命……」
「一群廢物!」听天命?刺耳得讓他恨不得殺人泄憤。但想歸想,即使殺光所有的人也無濟于事,再次將目光投向雪白床鋪間安靜深眠的少女——臉色蒼白如紙,稍不留心就會突然消失不見的少女。「如果她有什麼不測,你們統統等著陪葬!」
丟下一句冷酷決絕的話,玄武翼硬撐起最後的理智,板著瀕臨崩潰的面容邁開大步逃出了臥室。
見狀,面色蒼白絲毫不輸病患的御醫一擁而上,竭盡所能地進行治療。
她要死了嗎?她不想就這樣死去,想再看他一眼……還想再看看他的臉!
這樣反覆低念,猛然睜開眼,眼前的場景令零落一度陷入混亂——幾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手忙腳亂地圍在床邊,白色床單中央躺著的赫然就是自己。
看看床上那個了無生氣的人兒,再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臂,她露出恍恍惚惚的笑。夜之神憐惜,她可以去見他最後一面了。
一邊想著,她一邊輕飄飄穿過忙碌的眾人,離開臥室,來到有著藍水晶廊柱的長廊。
沿著長廊一直走下去,零落的目光一寸寸撫模過昔日繁華鼎盛,如今已是空城的皇宮。父親決意離開的當天便遺散了大半侍從宮女,玄武軍進駐數日,皇宮內依然一片淒清空曠。懸掛在廊柱上的碧藍色燈火閃耀不定,將偶爾巡邏路過的侍衛小心翼翼的身影拖得長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