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和瑪雅再一次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紅毛小貓很是得意地露出尖尖的牙齒,「喵喵喵……」似在說︰誰叫你招惹我,活該!
哎洛藍深邃的目光中有抹陰霾一閃而過,「小混蛋!」吐出暖如春風的聲音,他的手指在紼炎紅色的雙翼上一劃,隨後狀似無意地松開了左手捏著她後頸皮的兩根手指。
咦?!
貓眼倏然圓瞪之後,紼炎整個身體呈自由落體狀,咻地狠狠摔上地面。
瑪雅連忙垂下優美的脖頸,抬起前蹄遮住視線。
零落則發出一個有點白痴的單音節,「啊……」
塵土、草葉和花瓣紛飛的煙霧中傳出一個咬牙切齒的女聲,「痛……咳咳,弗洛藍!你竟然這樣對我!咳咳,真有損你夜之神仁厚的美名!咳咳……」
「再不給你點教訓,你恐怕就要開始動手拆我的花園了。」弗洛藍眯起眼說。
「你造謠!我不過是嫌花園的圍牆太高不好爬,才好心幫你把他們放矮了一點點……」說話的工夫,原本趴在地上啃土的紼炎已攀著弗洛藍的手臂,揪住他一絲不苟的衣領,怒目以對。
啊……那種迅捷真的好像一只紅毛猴子!
「還想讓我把你關進老鼠籠子嗎?」弗洛藍壞心眼地問。
紼炎本能地抖了一下肩膀,低聲咆哮,「你敢!」
他抓下她白皙的手,「我現在有客人,有什麼不滿等一會再說。」
經他提醒,紼炎這才發現荒蕪花園里多出了一位陌生的藍發女子,而且是位非常美麗的女性。她大眼一轉,對著弗洛藍思思啊啊地點頭,「那那那那,美女啊,難怪你心情這麼好,沒有把我直接丟到老鼠籠子里!又是你的後宮嬪妃人選之一?」
一向沒什麼情緒表露的弗洛藍只有紼炎這張沒遮攔的嘴巴可以把他惹惱,「胡說八道!」
「哼!」她別開頭,「反正你是人人敬仰的夜之神,有座能裝一、兩萬美女的後宮也不足為奇嘛!」
他苦笑著。苦卻不是真的苦,而是那種充滿嬌寵的無可奈何。
真是羨慕呢!零落又羨又護地低下頭,耳邊傳來弗洛藍溫柔渾厚的聲音——
「只有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你才會長大。」
真正想要……
真正想要的是……
一個萬般熟悉又無比陌生的身影闖入腦海,太陽穴傳來被撕裂的疼痛,零落陡然冒出一身冷汗,才想申吟,神智已回歸本位。
她努力眨眨眼,入目而來的是自己臥室粉白色的牆壁,她呼出一口氣。
丙然是作夢,一場足以以假亂真的夢。
她努力坐起身,窗外漆黑一片,月如銀盤掛在天頂。她習慣地的環顧四周,窗簾桌角皆隱藏在黑暗中,一切依舊,除了羅利——一向趴在門旁小墊子上的家伙不見了。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獨角獸堪稱巫女的影子,形影從不分離。
「羅利?」她輕聲呼喚。
沒有回答。
沒來由的一陣心慌,零落連忙爬起身,推開房門,拖著長裙沖出寢宮。急促的嚏睫腳步聲與長裙摩擦地面的憲寧聲回蕩在空曠的宮殿里,越發顯露出宮殿的寂靜和淒涼。
月盤之下,寢官外光亮的大理石台階處,白色獨角獸依偎著一具高大的身影。
如瀑的發,一身玄衣如夜,勾動她心中蟄伏數年的悸動。
她听見自己的聲音中帶著驚恐,「翼……」
只一個字,被刻意塵封的往事統統回籠。夕陽下的少年和少女,是那麼美麗的景致。
男人轉過身,俊美的臉孔分明就是記憶中閃耀溫暖光芒的那一張,溫暖到刺目。在零落心底,有著什麼被硬生生撕碎了。
玄武翼柔著眼角凝視著面前藍發白裙的俏麗女子,手掌下獨角獸溫暖的皮毛提醒自己這一切的真實——並非午夜夢回時因為極度思念的懷想。
「零落,是我。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她曾經那麼渴望與他再次相見,那種思念的痛令人無心于其他事情,不得不塵封記憶才能喚回神智。如今相見,卻是如此不堪的情景。她知道,無論多麼美麗的回憶都不可能再現,往事已矣——
「為什麼?」控制不住心底的悲傷,原本柔媚的聲線化為極寒之冰,「為什麼要再一次出現?」
敏感的羅利第一時間感應到零落的沉痛,豎著耳朵躲到玄武翼身後。
他依然微笑著,回答,「因為想早點見到你。」
于是不惜踏平北國遼闊的土地,掃蕩富饒的西方,最後來到這里,迫使她背負起國破家亡的命運。
「太過分了!」零落啼笑皆非,「就為了見這樣的我嗎?沒有國,沒有家的青龍巫女?」
玄武翼沉吟。
當你一心追尋某樣東西的時候,會無意識地忽略其他,而他忽略的正是自己的行為,身份以及對她的傷害。
「我……」只是想見你……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你為什麼要再次出現?」零落反覆低喃著,悲傷在眼中結出厚厚的冰層,「我本來已經把你忘記了,把那些日子忘記了,認命地接受了一切……你為什麼要破壞好不容易才恢復的寧靜,為什麼要找過來……生活在記憶中,不好嗎?」
激動潛伏在她心底最深處的小小火花,讓原本堅固的決心再次動搖。小心翼翼呵護的寶貝支離破碎,有光亮順縫隙泄漏進來,莫名的悸動,莫名的疼痛,還有無盡的責任義務蜂擁而出,讓她無法喘息。
此時沒有身份,沒有國家,零落只是一個懷抱小小幸福,渴望平靜生活的十六歲少女。
波濤洶涌的不甘與悲傷傳達過來,玄武翼突然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他完全忽略了對方的想法——他想要見面,而她只想要平靜。
是他的任性破壞了心境的平衡,小心呵護的溫暖經歷鮮血淋灕的戰爭的洗滌後,陡然降溫。所謂的身份、地位、神祗的責任比重提升——他是玄武王,而她是青龍玉女。
兩軍對峙,已無退路。
零落高高仰起尊貴的頭顱,「這里已經沒有你想找的人了,請玄武王立刻離開青龍國。」
他們之間已全無干系,破碎的溫暖湮滅在身份職責當中。
玄武翼冷了面孔,眼中柔情蕩然無存,「亡國之女,口氣不小。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
亡國之女——零落死命咬緊牙關,將頭揚得更高,眼里是一片森然的夜,「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好個有骨氣的悉听尊便!玄武翼冷笑,「不要以為有夜之神弗洛藍為你撐腰,我就不敢動你!礙我者,神鬼皆誅。」
她听得心顫,冷颼颼的夜風刮過臉頰,硬是滑開她美艷的笑容,「你何不現在就殺了我!」
「不必你提醒,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我絕不會留活口。」他緩慢地說,「現在留著你還有用。」
寶貝的溫暖終于徹底消散了。
零落模模冰涼的胸口,笑意更熾,「希望不會等太久。」
「這恐怕容不得你作主。」他的口氣清淡,勾勒起的唇角泄漏邪氣無限。
「我知道。」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了。
「知道就好。」玄武翼說,「巫女請好好休息,登基儀式少不了你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不那麼虛弱,「我不會任你為所欲為的。」
「我知道。」他一笑,星星暫時失去光亮,「但是我會降伏你,讓你心甘情願。」
「作夢!」月兌口而出,她被自己驚慌的尖厲聲音嚇了一跳。
「來日方長,告辭。」玄武翼露出誓在必得的神情,一轉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