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縫捂住嘴,嘿嘿笑個不停。
零落驀然紅了俏頰,轉頭偷瞄身後的少年——那張俊朗的面孔依然平靜,毫無情緒波動,好看歸好看,卻沒有絲毫活力的跡象,仿佛沉寂千年的死潭水。
翼的無動于衷讓她心里不免升騰起一陣小小的戚然。
狠狠抓緊懷里的布料,零落松開一直扯著他衣袖的手。「再胡說我就賴帳,快走吧,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隱藏在那海藍色發絲後紅通通的小半邊臉,上面正爬滿羞澀和尷尬,讓人心生憐惜。
豆蔻年華,正是少年少女情苗茁壯的季節。
翼微微扯唇,勾出一個充滿澀苦的笑。
他的十六歲充滿著過往幸福的殘垣斷壁和胸口上永不會停息的疼痛。十六歲的他對世間的情意全盤免疫——感情已死。
☆☆☆
左轉三圈,右轉三圈,一百八十度之後,再來個三百六十度大旋轉,拉線木偶一般被擺弄到筋疲力盡,裁縫才甘心將少年推出小木屋。
翼動動僵硬的肩膀走到院子里。
溫暖的夕陽下,零落抱著手臂靠在小院四周的木柵欄上,微仰著臉神情陶醉。
見他出現,璀璨的笑靨浮現,「恭喜刑滿釋放。」
翼輕輕抽動唇角,側身靠上柵欄,與她同看夕陽。
彌漫于天頂的暖紅色夕陽,掛在小佳人的眉梢眼角上閃閃發亮。「你看,夕陽又來收集人間的悲傷了。」
溫潤的顏色入眼而來,翼淡淡地問︰「是嗎?」
「一天中我最喜歡這個時刻,慈悲的夕陽會把不開心和煩惱統統帶走,在心里留下溫暖。這樣以來,無論窗外的夜多麼寒冷,夢依然會溫暖如春。」小小的下巴揚了揚,晚霞中零落的笑容蕩漾開來。
笑如春風——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副笑臉的吧,翼愣了一愣。
零落繼續說︰「每當我不開心的時候,都很想看到夕陽,請求它賜予溫暖。帶著那份溫暖作個好夢,醒來的時候煩惱就會統統消失不見了……幸好它每天都會準時報到。」
她……「會有那麼多煩惱?」想著想著,翼月兌口問出。
她莞爾,痴痴望著天邊的暖紅色,「誰會沒有煩惱?夕陽也會因為偶爾陰天失約。」
「哦?」他被旖旎的夕陽與隱約流盼在她眼中的悲傷魅惑了心神,不由自主放柔聲音。
「那時,」零落歪著臉,拉下下眼皮做出一個丑丑的鬼臉,「我就使勁的哭,哭到天地變色,哭到老天心疼我,肯換掉陰天還我夕陽為止。」
陰霾一掃而光,迅速復位的開朗令翼挑高眉梢。「喜歡白日作夢的家伙。」
零落跳到他面前,攤開右手,「小孩子有作夢的權利!翼,我們去作場美夢吧!」
美夢……他的生命就是惡夢一場。沒有回應,他別開了眼,天邊的夕陽逐漸被鋪天蓋地的暗色吞噬。
「喂喂,冷漠的家伙,真不給面子。」零落嘟囔著,驀然抬腳踹上他的小腿肚,「沒禮貌的家伙!」
被突襲成功,他齜著牙彎,「你……」
「啦啦啦……」惡劣少女哼著小調跳開幾步,遠遠地看著他,一臉得意。「適當的懲罰有利于成長。」
「你,不要跑……」揉揉痛處,他直起身。
「我不跑……」零落斬釘截鐵地回答,隨後大聲笑,「才怪呢!」
翼一肚子氣,拔腿沖上前。
零落眨眨眼,一個旋身鑽進剛好打開的木門中,圓滾滾的裁縫被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地看看一跳一跳追過來的少年。
「你們這是做什麼?」
「瘸子官兵抓強盜啊!」
屋子里爆出一陣大笑。
譽的撲克臉上終于出現一絲松動——惱怒的潮紅浮上俊美的臉,他咬牙切齒的低吼,「可惡!」
屋子里再一次響起脆亮的笑聲。
☆☆☆
夕陽頹盡後的夜很安靜。
零落單手提燈站在院子中,橘黃色的光芒以她為圓心悠然散發。偶爾風過,海藍色的發飄入燈光被鍍上一層金色的邊線,越發顯得整個人柔媚而不失伶俐。白色獨角獸陪在主人身邊,以同樣的姿態守望著暗色的遠方。
這一站,不知不覺中月已升上中天。
又一陣風過,零落抖抖肩膀,探手將琉璃燈放在身側的青石桌上,拍拍獨角獸的頭,「羅利,你說它今天會不會來?」
獨角獸打了個響鼻,鼻子輕輕摩擦著她的手心。
她哀哀嘆氣,認命的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酥餅,「再吃下去我會變成大胖子的,這是最後一塊,今天晚上最後一塊……」
羅利見到食物,漆黑的大眼中火花閃耀,不等她說完抬起前啼仰頸便搶。
啊……最後一塊美味因為疏忽被咬去了一大口!零落迅速撥開獨角獸的大頭,痛心疾首地低呼,「這個混球羅利,前幾個都是你吃掉一大半,最後一塊還要跟我搶!」
羅利咧嘴,若是它有人類那樣豐富的表情變化,想必此時已在哈哈大笑,想停也停不住。
真是好委屈!零落心有不甘地扯住馬鬃使勁搖晃,「給我吐出來,笨蛋羅利,吐出來!」
羅利快速吞下口中的食物,眼楮死死盯住她手中的另外半塊,見有機可趁便完全顧不得頸上的疼痛,一口咬了過去。
「啊!」零落發出一聲慘叫猛然向後退出幾步,雙手交握護在胸前,一臉泫然欲泣,「羅利,你太過分了……」
獨角獸得意地打個響鼻,低下頭努力咀嚼又成功得手的一小塊美味。
零落險些掉下眼淚,看著手中僅剩的一小塊點心,惡狠狠的決定,「明天早上你沒飯吃!」
對方則不以為然地搖搖腦袋,柔軟的鬃毛隨風飄動。
倚窗而立的翼合了合眼,夏日里涼爽的夜風帶著微醺的花香撲面而來。
正當零落與獨角獸糾纏不清,幾乎大打出手的時候,一縷暗綠色的光芒由遠處飄近,在四周盤旋了幾圈後小心翼翼的靠近零落。敏感的獨角獸首先仰起頭,低哼一聲,光芒小小的身體旋成陀螺狀,瑟縮著後退。
零落抬起眼,厲聲一喝,「羅利!」
獨角獸一個機靈,下意識張開觜,一小塊酥餅順利落入其中,她凶巴巴的命令緊隨其後,「寄存,敢私吞後果自負!」
羅利當下瞪圓大大的眼楮,食物卡在喉嚨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零落收回心神合上眼,手指在額頭劃出倒置五芒星,一束金色強光由額頭射出,在空中凝結成奇形怪狀的祈禱文。散發出淡黃色的文字排列整齊,圍在暗綠色幽魂的四周盤旋游移,無限擴張之後猛然縮緊,到達一定限度後再次反彈。受驚的幽魂倉皇四顧,低沉的綠色時亮時暗閃爍不定。
「夜之神弗洛藍,解我封印——」
解印咒一出,零落向上攤開的手心中分別升騰起兩束金色光柱。昏黃的光芒將文字和幽魂團團圍住,形成了一個金色半透明的繭。其中,祈禱文字正逐漸融化,浸透幽魂暗色的身體。
翼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瞪大眼楮。
不多時,金色的繭裂了開,暗色的幽魂已經不見——一個縴細的少年型態浮現在黑藍色的夜里。
風攜花香而來,卷起零落海藍色的長發,幽靈的眼淚滑出。
它未張口,聲音飄蕩在風中——
謝謝。
「回去吧……」零落淡淡一笑,一枚小石子被昏黃的光裹著,從她身前升起。
幽靈點了點頭,咻的一聲消失在小小的石頭中。四周明亮的金色迅速溶解,掩沒在夜的濃重中。
目瞪口呆的翼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夜之祈禱……」
據他所知,這種法術屬于高級守護魔法,四方神祗中也只有夜神的侍者才擁有這種能力。雖然眼前的少女隱約有著神祗的氣息,卻斷然不可能是朱雀。司火的朱雀一身艷麗,是亙古不變的紅發金眼。而零落的發色卻更偏于東方,然而這一代青龍繼承人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