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王,你是我們的神,你一定會安然無恙!王,你要活下去,玄武國等著你回來!」忠心的侍衛隊隊長對著翻滾的浪花不停的囑托後返身,重新回到兵刀相向的戰場。
于是,夢里只剩下川流不息的河水和透骨的冷。痛楚一刀刀毫不留情的在身體中炸開,神經抽搐,痙攣,而後麻木,人仿佛真的死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體似乎要被泡到泛白開始腐爛那一刻,翼殘存的意識里出現了一雙柔軟縴細的手。
有人從湍急的水流中將他撈起,吃力地拖著他在地上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停下來時,溫暖也來了,那雙溫暖的手撫上他毫無溫度的額頭。
他听見有人在問自己——
「你是誰?」
「你從哪里來?」
「你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很疼嗎?」
「沒關系,沒關系,敷上草藥,一會就不疼了……」
那是一個屬于女性的溫軟聲音,帶著一點童音回蕩在頭頂上方。
不疼……怎麼可能不疼……
翼微微抽動唇角,想要冷笑,笑尚未成形,被撕裂的胸口驀然泛開奇異的熱度,只一瞬間便奪去了他的全部意識。
☆☆☆
來到這座與白虎國臨界的森林修練已經整整三個月了。
有著海一般深藍色長發的少女抱著裝滿干淨衣物的竹籃站在陽光下,微微仰起頭,淡色的陽光掛上她卷翹的長睫毛,在眨眼的一瞬間掉入海藍色的眼眸中,宛如一顆小小的星子緩緩沉入海中央,溫潤的精芒流光四溢。
風從森林里刮過來,拂動少女垂在肩頭的發,海浪蕩漾出閃亮的旖旎。乳白色的裙擺糾纏著風,俏生生的身姿嫵媚地舞蹈。
三個月前,父皇——現任青龍國王派護衛隊將她送到這座森林里。口中說要她來此修練的父親,眼楮絕對不會騙人——他是為了全族和哥哥才不得不送她走的。
四方神祗在王位繼承上都有著嚴格統一的規定——非嫡長純血統的孩子不可繼承神之名,否則就是玷污神靈,結界的守護力會因此而減弱,來自死亡之海的妖魔就會趁虛潛入破壞這片富饒和平的土地。
做為肩負和平安寧的神祗,自然不可掉以輕心。雖然曾經出現過不少企圖顛覆正統神權的野心家,幸好至今仍未有人得逞,四方大陸一片和平安寧。然而,一直安穩無恙的血統傳承,偏偏到了她這一代出現問題。
十四年前,青龍星出現在中天的時候,東方青龍的皇後誕下一子,名為「青軌」。下一刻,隨之而來的並非是舉國歡慶,而是她——一個有著水女敕肌膚海藍色眼楮的女嬰。她是青軌的妹妹,青龍國嫡長女兒。
青龍皇室誕生雙胞胎史無前例,父親揮袖而走,母親垂淚為她取名——零落。
注定飄零殘落的命運,她是花一般的女孩,卻是不被祝福的生命。因為她的出生,整個青龍國籠罩在欷吁哀嘆的淒風慘雨中。神祗一分為二本就已是極為駭然的事情,更何況兩個嬰孩互為異性,無法結合注定了血統的分裂。
在零落童年的記憶里,父親從來沒有抱過自己,也從來沒有對自己露出過笑容。即使她努力讓自己變得乖巧而優秀,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曾投來憐惜的一瞥,只有母親會偶爾在深夜來到她的寢室,抱著她失聲痛哭。這樣的狀況一直延續到十年後才稍有好轉。
十歲的零落已如初綻的梨花,嬌俏動人。第一次參加生日宴會的她,在護國祭師的一句「國女無絲毫靈力潛質。」後第一次得到了父親的微笑,和母親感激涕零的擁抱。
血脈外泄的危機解除了,一直站在青龍王座旁的皇子青軌得到允許走下來,牽住小小女孩的手。
他喚她,「妹妹。」
那是一個帶著英氣的清秀少年,對她露出呵護備至的笑容。
一張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孔讓她忍不住伸手想要觸踫,和自己不同的屬于男子的——濃黑的眉,細長的眼,挺直的鼻,薄溥的唇。她用手指一一撫過。
「哥哥。」零落情不自禁的回應。
青軌釋然笑起,一把將小巧的女孩抱在懷里,換來她一陣驚喜的尖叫。
青龍國的歡慶盛典雖然足足延遲了十年,但終還是來到了。
至今零落仍清楚地記得那一夜,自己緊緊抓著兄長溫暖的手站在無垠的夜空下面,看煙花肆意輝煌盛開時的那種喜悅心情。
那一日距離今天已經過去了四年多。
三個月前祭師一句預言幾乎炸翻整個皇宮,他態度嚴肅目光淒厲地說︰「玄武國即將血流成河,此次變故與皇女有莫大的關聯。」
臉色慘白的青龍王忙不迭將女兒打包,丟到這座與白虎同臨界的森林里,美其名日︰修練守護靈力,實際上不過是怕她帶來災難禍及國家。雖然父親的決定全是為了國家考慮,但是她甚至連玄武長得什麼模樣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被丟出來,仔細想來難免心情黯淡。幽然地嘆口氣,陽光擦過臉頰掉落到草地上,零落揉了揉濕潤的眼角。
這樣軟弱的自己,真是有負如此高照的艷陽。
身側低頭吃草的小小獨角獸揚起修長的頸,仿佛能感知到主人的悲傷,用頭蹭了蹭她的手腕。
「羅利不必擔心,我沒關系的。」安撫地拍拍它小巧的鼻子,零落彎腰放下手中的竹籃,伸手探到頸處將身後瀑樣的藍色流泉輕輕挽就,于鬢處打出一個小巧的結,用乳白色緞帶系起。
收拾妥當,她拉起籃子中的衣裳抖開,搭在系于樹和樹之間的竹竿上。
有頑皮的小鳥落上竹竿,在才剛洗好的衣服上面留下一個個小爪印,零落伸手驅趕,「不要踩髒了!」
它們喳喳地叫著跳上她的頭頂肩膀,胡鬧起來。
「你們……」她板起面孔。
它們笑起來,叫著「青龍青龍……」
「那是我哥哥,不要胡說!」上天雖沒賦予她屬于青龍的巨大力量,卻賜予了她與各種動物交談和療傷的能力。
「青龍青龍……」
它們的吵鬧令一向安靜的獨角獸仰起頭,如水般溫柔的眼楮脈脈發光。
零落干脆擦腰站立,裝出一臉凶惡。「再胡說八道,我就點火準備晚上吃烤小鳥了!」
結果它們笑得更大聲。「青龍生氣了!青龍生氣了!」
「喂,你們不要再搗亂了,弄髒了我又要重新去洗!」
「嫁禍于人!」
「你們!」她瞪起海藍色的眼珠,鳥兒們頑劣的大笑一哄而散。她抽回晾在竹竿上的衣物,上面布滿了鳥兒細細的爪印,看來勢必要重新洗了。
零落再次咳聲嘆氣,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何況三天前從河里拎來的那個少年到現在都沒有蘇醒的跡象,等會兒要去森林里采摘療傷的草,她可要打起精神來才好……
雖然她只是下任青龍的附屬品,在族內和廢物沒什麼兩樣,但是至少現在她可以幫助他,還能為他做點事情……
至少啊……這樣就好了……
☆☆☆
一夢,任生平。
如果可以,他想徹底拋棄那個滿眼殷紅的世界,和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如果可以……只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羅利……這個不是給你吃的,快放開……羅利!痹……」那個牙牙的聲音從解釋到乞求,上揚的尾音刮起撒嬌的意味,將小少女特有的甜膩揮灑到淋灕盡致。
他听到了,忍不住皺起眉頭。陽光正跟隨那個輕快的聲音,一並打映在少年傷痕累累的臉上。溫吞的暖洋洋拂過眼瞼、鼻梁、嘴唇,甚至浸透到夢里,在無盡的血色中摻進夢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