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起方才心亞稚女敕的聲音不斷沙啞地喊著"我想媽媽",她就忍不住為孩子心疼,這是超齡的悲傷啊。
她要忘記自己多事的迷戀,忽視不成熟的荷爾蒙作祟,表現出所謂專業的兒童藝術治療師架式給沈勛看。對,就是這樣,心亞今晚的情緒潰堤,就在提醒她運用自己理智的頭腦和專業的技能,別再做白日夢了!
就在她思緒翻轉之際,門鈴聲響起。
等了一晚,他終于來了。
"對不起,今天一整天新聞特別多,整個辦公室忙翻了……"見了明真他訥訥地說,其實他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明真,所以才拖延著見面的時刻。
她打斷他,"好啦,你已經下班子,孩子的爸。"如果是昨天,她一定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可是此刻心亞佔據了她的心思,讓她暫時忘了自己的心事。
"我……"沈勛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只好對她擠出靦腆的笑容。
"先進來吧。"明真將他拉進門。
"心亞睡了嗎?"他環顧客廳沒看到女兒的身影,的確很晚了。
"嗯,我倒杯咖啡給你。"
"謝謝。"沈勛習慣性地坐在矮桌旁,明真這兒總有令他渾身放松的魔力,或許是純淨的旋律,也或許是淡淡的咖啡香味的緣故。
明真遞給他專屬的深藍色馬克杯,輕輕地說︰"今天心亞是哭著睡著的。"
沈勛接過馬克杯,"狀況不好嗎?"
"不能說不好,能哭出來已經不錯了。"這是實話。
"發生什麼事?"
她將方才心亞畫的圖拿給沈勛看,也敘述了心亞告訴她的話,"沈勛,你能夠跟我談談冠伶的事情嗎?"
他從來不知道女兒心里藏著這樣的痛苦,只顧著掩飾自己的傷口,他真是個自私的爸爸……
"你想知道什麼?"他神情自責。
"冠伶是怎麼死的?"她終于問出口了,這麼直接不知該如何修飾。
沈勛的表情立刻顯得封閉遙遠,視線則落在她身後的玻璃上,"冠伶走得很突然,她坐上了華航空難的那班飛機。"
空難,該回家的人從此一去不回,天啊。
明真很快想起事件發生當時她人在紐約,透過CNN電視新聞畫面轉播,她目睹了那些哀鴻遍野的景象,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望著眼前的沈勛,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
悲莫悲兮生別離。
沈勛繼續說著︰"當時情況很混亂,因為牽扯上高官,所以我也去跑了那條線。到了現場才知道冠伶提前了班次,搭上那班死亡飛機,我在現場拼命地找著她的身體,但是卻沒辦法找到……"
她在心里拼湊沈勛說的畫面,心愛的人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湊不成形,他怎麼承受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告訴心亞媽媽死了,可是我不知道一個六歲的小孩能不能夠了解什麼是死亡,我想,對她而言,大概只知道媽媽出了一趟遠門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家吧。"他語調平板,怔怔地望著那片玻璃。"但是我卻不知道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他忍著痛苦的樣子,讓她的心也跟著絲絲牽扯疼痛起來,好想將他輕輕擁在懷中……不行,她不能再陷入了。
"冠伶搭飛機前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知道為什麼心亞會和媽媽吵架。
化膿的傷口只有清除干淨,才能結痂愈合。對心亞如此,對沈勛亦復如此。
第七章
我喜歡你,因為你屬于我,雖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屬于一個人,可是你知道的,我說的是那種想要屬于對方的心情。我也屬于你,至少,想屬于你。
沈勛瞪著手中馬克杯不斷上升冒出的熱氣,"我一直很後悔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面竟然結束在爭吵的畫面。"他抹了一下臉,聲音悶悶地,"當時我跟冠伶之間常有摩擦,那晚她要前往機場搭飛機到東南亞之前,我們又狠狠吵了一次,我當時一氣之下就離家到報社去,所以不知道你剛剛說的那一段。"
"所以你不知道心亞那時也跟媽媽吵了一架?"
"對。"他兩道濃眉深鎖著,"老實說吧,我跟冠伶之間的問題從結婚開始就存在著,只是我們兩個都避而不談,直到冠伶臨時說要去東南亞,我跟她才為了照顧心亞的事情吵起來。"
明真非常意外,她不知道沈勛與冠伶間是如此的狀況,看來問題不像她想像中的單純。
"你願意說說你們當時的婚姻狀況嗎?"明真小心地問。
沈勛沉默了半晌,明真以為他不想談論這個問題,不過他還是開口了,"冠伶和我年紀差不多,我們差不多同一個時間進報社,每天一起跑新聞一起趕稿,對記者這份工作也有很多的抱負和理想,這些相近的特質讓我們很快開始談起戀愛。當時我們只想成為男女朋友,並沒有結婚的打算……至少不是短期間內的計劃,直到冠伶不小心有了心亞,我們才討論作出結婚的決定。"
听起來是對旗鼓相當、情投意合的夫妻,不過經由沈勛的描述,她大概已經能猜想兩個人之間的問題了。
"冠伶跟我很像,我們的個性都很強、事業心重。結婚以後,冠伶不得不為了照顧孩子放棄跑政治新聞,轉跑生活休閑這條線。我們都知道這不公平,畢竟結了婚之後,我還是全心在事業上頭,她卻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工作和抱負來維持我們倉卒成軍的家。冠伶雖然成全我,但是要她放棄多年來的理想,畢竟是件殘忍的事情,所以我們之間一直存在這個疙瘩。"
正如她所料,婚姻之中兩個人必須互補,有一強則必有一弱,沈勛和冠伶兩人听來都屬于強勢性格,要婚姻融洽更需要智慧才行。而且,她非常不喜歡沈勛用"犧牲"這個字眼,父母為子女付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能說犧牲呢?她勉強按捺自己的沖動,讓沈勛一吐為快。
"直到心亞長大了些,冠伶想要重新開始原來的工作,剛好當時東南亞出現金融危機,有個機會讓她采訪當地的財團負責人,所以她決定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
"這是她去機場之前你們吵架的原因?"明真身為女人,情不自禁同情起冠伶的處境。她隨即又提醒自己要保持超然客觀的職業立場,唉,這一直是她最大的困難,她太容易陷入別人的問題里了。
沈勛苦笑了一下,"沒錯,因為心亞一直是冠伶在帶,她突然要去東南亞,把心亞交給我,我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冠伶離開的那段期間,我剛開始很氣她,可是後來我也想通了,我甚至已經想好要幫她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與她分擔一半照顧孩子的責任……"他蹙著眉無法繼續說下去。
接下來的故事他們都知道,來不及挽回這個感情的缺口,他與冠伶的故事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想,冠伶一定是很愛你的,不然不可能為你舍棄這麼多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很想告訴她我的抱歉,可是她卻永遠听不到了。"他痛苦地坦承。
"我想她知道的。"
"真的嗎?"他像個溺水的人懇求著她的答案拯救他。
她相信是的,"真的,我相信她都知道的。"她溫柔地說。
他的目光來回搜尋著她的面容,仿佛在確認她所說的話的可信度,明真再次陷溺在他深色眼瞳的凝望之中,他的神情如此打動著她。他朝她伸出手,然後緊緊地將她擁在懷中,力氣之大簡直令她快要無法呼吸,她卻一點也不反抗,柔順地倚在他的懷里,任由他向她索取她給不起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