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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張愛玲 第5頁

作者︰西嶺雪

「何先生說可能,當然會有理論根據。」阿陳不遺余力地拍馬,「錦,如果何先生加盟我們公司,與我們合力開發這個軟件,那公司就發大財了。先不論軟件開發成功與否,這份廣告效應已經不可估量。」

我這才明白,今天這些鮑參燕翅的真正價值原來在此。但是一時間我顧不到這些,仍然執著地問︰「有了這個軟件,我是不是可以見到張愛玲?」

「你很想見張愛玲?」沈曹微笑地注視我,「從理論上說,是可以的。只要將張愛玲舊時的生活資料輸入電腦,就像拍電影那樣用畫面還原當時的背景環境,而你身臨其境,就可以上門尋訪了。」

「天哪!」我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置信,這樣說,我的夢想豈非可以變成現實,這可能嗎?

「科學家已經證明了有時空隧道這回事,而我們的發明,雖然不等于時空隧道,但是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步。不過,暫時來說,它還只是一種鏡花水月的旅游,,是賈寶玉夢游太虛境,假做真時真亦假。可是它對人類歷史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在真正投入使用之前仍然是個謎。」

「天哪!」我再一次感嘆,「我真的可以見張愛玲了?」

「看阿錦這傻樣,除了喊天哪就不會說別的,到底是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一點點事就嚇成這樣子。」阿陳最喜歡以捉弄人來賣弄自己的幽默感,哪里會放過這個諷刺我的機會,當下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狀,拿腔作調地學著我喊︰「天哪!」逗得老板大笑起來。阿陳更加得意,越發用手托著下巴,蹙眉斂額,嬌慵地問︰「我怎麼能見張愛玲呢?」

分明在取笑我。可是別說,雖然夸張,那樣子還真有幾分像。老板更加笑不可仰,對沈曹解釋說︰「我們阿錦是個超級張迷,就是因為迷張愛玲的小說才跑到上海來的,有句口頭禪就是︰我怎麼才可以見到張愛玲?」

沈曹也笑了︰「也許這只是一種美好的設想,不過已經很有實現的可能。人們常說︰如果時光倒流,讓我重來一次,我將如何如何。但是世上是沒有賣後悔藥的。不過,我們這個軟件如果開發成功,那麼最終結果就是︰所有你期待的緣份都可以夢想成真,生命可以無數次地被重復修改,直到得出一個滿意的人生。」

「天哪!」除此之外我已經不會說別的了。套一句阿陳的話——「先不論軟件開發成功與否」——先不論軟件開發成功與否,單是沈曹可以提出這樣的大膽設想已經讓我崇拜到無以復加了。這樣的異想天開,裴子俊打破了頭也不會想出一條半條來,他最大的想象力就是如果我可以生在古代,一定去考武狀元。

咦,慢著,如果軟件開發成功,子俊豈非真的可以上景陽崗打虎了?那麼如果他打敗了,被老虎吃掉,還會回到今天來嗎?

阿陳捅捅老板又指指我,擠眉弄眼地學我的發呆樣子,吃吃地笑,活月兌月兌一副白相人德性。這個阿陳,為了討老板高興,真是怎麼肉麻都不怕。這麼好演技,又娘娘腔,干嘛不唱戲去?

但是我顧不得理會他們,只是盯著沈曹問︰「那麼依你說,人們可以借這個軟件隨意穿稜時空,那麼她在彼時彼地發生的一切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她回到從前去做了某些事情,而那些事是已經發生過的,那麼她就算改變了歷史又怎麼樣呢?就好像一個人已經死了,我跑回去阻止她死,難道她能重新活過來嗎?」

「這就屬于哲學領域的問題了。」沈曹答,「我們所處的空間是重合的,宇宙里同時有幾個空間時間在並行,就是說,這個你在不同的時空里有不同的形象和作為,如果你改變了歷史,那麼雖然在這個時空里有些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可是在另一個時空它將沿著你改變的方向做另一種發展。」

「這個論調我好像听過,是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嗎?他認為時間和空間一樣,都是相對的,人如果能夠超越光速,就可以去往過去未來。那麼不同的時間地點就有了不同的我。當這個我在上海吃螃蟹的時候,另一個我還在蘇州河里模螃蟹呢,是這樣的嗎?」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差不多。」沈曹點頭贊許。

「不過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我就是我了,怎麼會有好幾個?比如我昨天看到一本書沒來得及買,今天後悔了,可是再去書店的時候發現已經賣完了。難道我能退回到昨天去再買一本?」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是事情發生的時候,已經記錄在另一個時空了,你的今天還是這樣過。但是你在另一個時空里的今天便被改變了。」沈曹侃侃而談,「這就好像你在網上發文件,今天發了一個帖子,明天你修改後發在另一個論壇上了。那麼這個論壇里的帖子雖然已成定局,但另外一個論壇的帖子卻以不同的面貌重新出現。發生了的固然已經發生,改變著的卻依然在改變。

換言之,這個時空的歷史是能動的而不是被動的,這樣說,你明白嗎?「

「我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我甩一下頭發,仍然執著地回到起點去,「那麼你可以幫我見到張愛玲嗎?」

這一次,連沈曹也忍不住,和老板、阿陳一起放聲大笑起來。

夜已經很深了。

上海的初秋,悶而濕熱,風從窗戶里吹進來,粘粘的,好像抓一把可以攥出水來。

五十年前的上海秋天,也是這樣的熱麼?

我在夢中對沈曹說︰「你那麼神通廣大,帶我回到五十年前好不好?」

「那時的張愛玲,已經很不快樂。」沈曹建議,「不如去到六十年前。她和胡蘭成初相遇的時候,又剛剛寫出《傾城之戀》和《金鎖記》,事業愛情兩得意,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的亮點。」

「但是如果不是胡蘭成,張愛玲的悲劇就都重寫了。」我悠然神往,「如果真的可以去到六十年前,我會去勸她不要跟他在一起。」

「如果讓我選擇回到過去,我就不要去那麼遠。我只去到十年前,要比裴子俊包早認識你,改寫你的愛情史。」

我大窘,怦然心動,愴惻感傷,竟然難過得醒了過來。原來是個夢。

可是心「  」跳得又急又響,夢里的一切,就好像真的一樣,沈曹的眼神深情如許,所有的對白言猶在耳,蕩氣回腸。嘿!只不過見了一面,竟然夢見人家向自己求愛。難道,我已經愛上了他?

忽然听得耳畔有細細嘆息聲,驀然回身,竟見一個梳著愛司頭的女子端坐在自己床畔,那身上穿著的,寬袍大袖,不知是寢衣還是錦袍,只依稀看得出大瓖大滾的鮮艷的闊邊刺繡,額頭廣潔如清風朗月,雙眸冷郁卻如暗夜寒星,略帶抑郁,欲語還休。那派頭風度,胡蘭成贊美過的「天然妙目,正大仙容」,既熟悉又陌生,她是誰?

我的眼楮忽然就濕了︰「你終于來了。」

「不要找我。」她低語,站起,款款走至窗前。風拂動她的發絲,栩栩如生。

此刻的她,究竟是生還是死?

「為什麼?」

「歷史不可改變,天機不可泄露。打破宇宙平衡的人,會遭天譴。」

「天譴?」我一愣,「你是說沈曹?他會有不測?」

然而她已經不再答我,顧自迎向窗子,風吹起她的長發,有看不見的波瀾暗涌,雷聲隱隱。她的袖子揚起,可以清晰地看到織錦袖邊上雲卷雲舒的如意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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