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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92頁

作者︰西嶺雪

大殿之上,握有旗主頭餃的七位親王——禮親王代善、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肅親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以及多羅郡王阿達禮按品分坐,各執己見。

而七人之中,自是豪格與多爾袞的名字被最頻繁地提起,而其中最為德高望重的當屬禮親王代善與濟爾哈朗,兩人偏又各有所傾,不肯同聲同氣。

大殿之外,兩黃旗與兩白旗的兵士劍拔弩張,將大殿守得水泄不通,只等一聲令下,即以武力奪權。

風雷隱隱,刀光爍爍,一場廝殺在所難免。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一聲嬌啼,莊妃大玉兒渾身縞素自內殿奔出,沖入朝堂,跪在群臣面前,淚下如雨,顫如梨花,痛哭請求︰「各位王爺,各位額真,請允許我、博爾濟吉特氏以死殉主,跟隨皇上。」

她說︰「我是皇上的寵妃,皇上深愛之人,皇上既死,我理應追隨皇上于地下,永侍皇上身邊。」

口口聲聲,一句一個皇上,是求告,更是示威。

所有的人都被這出乎意料的一幕給驚呆了。惟有多爾袞首先站出來反對︰「萬萬不可,這兩年來,莊妃娘娘陪侍皇上左右,兢兢業業,克己自持。皇上與我們兄弟閑談時,每每說有莊妃陪伴批閱奏章,神清氣爽,事半功倍,並且特許莊妃與聞朝政。如今皇上駕崩,新帝推選在即,正是用著娘娘的時候,焉能輕談犧牲?」

接著眾大臣也紛紛清醒過來,連聲勸慰︰「九阿哥年紀尚幼,皇上在天有靈,也是不忍心看你母子生生分離的。」

莊妃跪在地上,哭了又哭,謝了又謝,將額頭在青磚石上磕出血來,可是她的心底在笑。以退為進,她又勝一招,勝得相當光彩。

而且,她以這種鮮明的方式讓所有的臣子都注意到了她,認識了她,並且同時省起,她有一個兒子叫福臨。福臨,也是皇上的嫡子呀,也同樣有著皇位繼承權的呀。

而且,她的母親是這樣的嫻淑貞烈,德才兼備,如果福臨登基繼位,莊妃是有能力擔起輔佐幼帝這個責任的。

于是,就有正黃旗猶猶豫豫地開口了︰「或者,九阿哥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繼位人選。」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一愣,只覺出乎意外,竟然一時無聲。

又是多爾袞率先表態︰「如果福臨登基,我沒話說,甘願同鄭親王共任輔臣,為幼帝左膀右臂。待福臨年長之後,再歸政于王。」

濟爾哈朗一愣,原本以為這里沒自己什麼事兒的,最多只是擁立豪格登基後可以偏著自己這方一點,如今卻忽然冒出一個輔臣來,這樣說來,倒是福臨登基自己的實惠最大了,因為無論是代善、豪格、多爾袞還是多鐸繼位,都會獨斷專行,加強自己一旗的勢力,可是福臨只有六歲,他的登基只是一個形式,皇位等于仍然虛位以待,而自己既然做了輔臣,國家大事那是已經坐了一半交椅了,哪有不從之理,于是立刻表示︰「睿親王既有效忠之心,老臣當然無可退讓,自當鼎力相助。」

兩黃旗諸臣相顧,暗自盤算,無論是豪格還是福臨,只要是皇太極嫡子繼位,兩黃旗就仍是天子自將之旗,地位顯赫,遂也都嘻笑點頭︰「只要是先皇嫡子,我們一視同仁,理應報效。」

豪格自知大勢已去,眼看著情況急轉直下,因為太過出乎意外,反而一時想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來,只好支吾點頭︰「皇弟登基,我無異議。」

至此、紅、黃、藍、白八旗再無異議。

丹墀之下,居然再無一個不同的聲音。

歷時五天五夜的皇位之爭,竟這樣戲劇性地得到了解決,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意外地達成了共識——六歲的九皇子福臨登基,多爾袞和濟爾哈朗為輔臣。

莊妃立在鳳屏之後,露出勝利的笑容。

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出其不意,出奇制勝,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她熟讀歷史,不會不知道那著名的斷腕太後的傳說,遼太祖阿保機未立儲君而猝逝,述律皇後自己上殿申請以身殉主,因其子年幼而被群臣勸阻,遂自斷手腕入棺陪葬,以此感動了群臣,遂立幼子為帝,而述律被尊為太後。

現在,莊妃大玉兒重演了這一幕,一樣地剛烈忠貞,一樣地請殉不遂,一樣地立子為帝。惟一的不同,是她才不肯斷腕。

她不舍得,她也不需要。因為她有多爾袞。

她還要留著這雙手撫摩她的情人、取悅攝政王殿下呢。

第102節坐擁天下稱王稱後(3)

多爾袞沒有辜負她的深情與厚意,更沒有違背她的意志與心願,他大度而決然地把帝位讓給了幼皇福臨,甘願退居為攝政王,一錘定音。

丹墀之下,她剛才跪拜磕頭的鮮血猶自殷然,似桃花,更似旌旗。

現在她明白先帝臨死時吐出的那口鮮血像什麼了,那一口濺在永福宮床幃上的桃花血跡,正是皇太極親手授她的一面勝利之旗,更是玉璽的猩紅朱泥!

「這是鹵簿,這是法賀,這是傘扒、儀刀、弓矢、槍、殳戟,這是麾氅、幡幢、節鉞、仗馬,這是星御仗、引仗、吾仗、旗、瓜、靜鞭、品級山……」

次日午後,多爾袞親自引著莊妃與九阿哥來到珍放朝儀的鑾駕庫房,一一指點與福臨,說明名稱及用途,以及行登基禮時皇上的行為規範。

滿室里金碧輝煌,耀眼生花,福臨一行答應,一行心中暗記。

這個記憶皇家儀仗的過程,也就是福臨一點點接近金鑾寶座的過程,每記住一樣,他就在心里對自己說一遍︰我要登基了,我要當皇上了。

當走出朝房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用「朕」來稱呼自己。

他被忍冬帶回了永福宮休息,但是莊妃和多爾袞沒有。他們仍留在儀房內,看著那些儀仗禮器,體味著成功的不易與快樂。

終于得到了,進入到皇家鑾儀庫的一刻,足以與登上金鑾殿相媲美。這些美麗的禮器,它們象征的是無上的權力與威儀,價值遠遠超過本身,盡避它們本身已經是世上最寶貴的金珠寶玉。

多爾袞撫模著那些禮器,把玩著他原本唾手可得卻又失之交臂的皇位,百感交集。又一次,又一次他放棄了應得的皇位,為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想她的兒子稱帝,于是他便屈服了。

如果母親地下有知,她看到這一幕是會欣慰還是會憤怒?

大玉兒沉靜地看著多爾袞,她的愛人,她兒子的父親。不必任何言語,甚至不需要一個對視的眼神,她已經清楚地讀懂了他心中的不舍與不甘。她微笑了,既然知道用什麼方法從他的手中拿走皇權,自然也就明了該用什麼方法讓他仍然擁有得到的感覺。要一個人犧牲不難,難的是如何讓他心甘情願地犧牲了,卻還以為自己在得到。

她慢慢走向他,親手服侍他寬衣解帶,為他一一穿上那龍袍,系上那玉帶,遞上那權柄。她自己,卻並沒有穿戴起那鳳冠霞帔,相反地,她把它們堆在自己的周圍,然後面對多爾袞,微笑著,一件一件,一層一層地,月兌去自己的衣裳。

她已經三十歲了,正是從青春走向成熟的當口,卻還不曾衰老,只是熟得透了,渾身的肉都有了一種熱力,是即將發福卻還沒有發起來的,那樣一種霸氣。

當她赤果著身體,站在那些鳳冠霞帔間,那的成熟的女人的就額外地有了一種收獲的意味,仿佛金秋等待收割的稻麥,隨風擺蕩。每一陣波動都是一種誘惑,欣喜的,熱烈的,肉欲橫流的,仿佛不是生命給了活力,而是自身有了活力似的,可以月兌離思想而存在,甚至月兌離而存在,因為它就是本身,就是誘惑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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