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人趕緊勸慰︰「莊妃千萬別這樣,月子里的人見不得眼淚,傷了身子最難補的。已經是早產了,要再不好好保養,坐下病來,可是要不得的。都這時候了,還只顧著別人寬心,怎麼自己倒好好地傷心起來了呢?」
莊妃復又拭淚道︰「各位娘娘說得是,只是我心里想著,我姐姐打小兒就身子單薄,若再不自己當心,可叫皇上心里怎麼過得去呢?雖說人死不能復生,然而姐姐還年輕,自己調養著,不過一年半載,再生個阿哥格格,也是一樣的。豈可為去了的人傷了身邊的人呢?」
眾人愈發感戴,都說︰「到底莊妃是讀過書的人,想得比旁人周全深遠。」說了幾次,話風終究吹到皇太極耳中去。太宗覺得內疚,這方離了關睢爆,匆匆往永福宮來探望一回。女乃娘抱出阿哥來,皇太極也只是在女乃娘懷中看了一眼,並不伸手來抱,臉上也毫沒一絲兒模樣兒。
大玉兒暗中切齒,臉上卻絲毫不露,賠笑說道︰「皇上雖傷心,也要自己保重。福兒雖生早了一個月,倒幸喜身子強健,還等著皇上給取名兒呢。」
皇太極淡淡地道︰「你不是已經定了叫福兒嗎?就隨你好了。」
莊妃道︰「這只是一個乳名,隨口叫叫的,正名字還等著皇上來起呢。」
皇太極道︰「急什麼?哪個阿哥不是等著滿了歲辦了禮才起名的,便是八阿哥,也還沒個正名字呢。」說到這里,想起八阿哥至死還沒來得及有個名字,不禁刺心傷懷,聲音哽咽。也不及囑咐幾句,拔腳便走。
爆人們見說得好好的,忽然皇上站起來走了,嚇得伏地叩送不迭。大玉兒氣得發昏,卻惟有強自忍耐,自己發話下去︰「阿哥的名字,我自己來取好了,就叫福臨!」
必于福臨的出生,宮里流傳著很多種神奇的說法︰有人說莊妃因為受了驚嚇動了胎氣才早產的,可是福臨生下來面闊體壯,足斤足月的,哪有半點早產兒的柔弱,分明天生貴人,有神明暗助;也有人說福臨的出生和八阿哥的死僅差了三天,根本就是八阿哥英靈未遠,轉世重生,他們兩個,其實是一條命,永福宮頂上的紅光就是明證;還有的說,大家伙兒親眼看見的,福臨出生的時候,永福宮殿頂上光芒萬道,就像有太陽罩著一樣,這位阿哥長大了,必定是大福大貴,位極人臣的。
這種種的說法,讓皇太極听見了,大不耐煩。在他心目中,是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死去的八阿哥的。況且,就算福臨可以補償八阿哥的死,又有誰能補償海蘭珠的香消玉殞呢?
任憑太醫們窮經皓首,翻破萬卷書,喂了幾十公斤的參湯當歸下去,海蘭珠卻仍一日瘦似一日地萎頓下去,急得皇太極每天跳腳兒罵人,恨不得解散了太醫院,改成死囚牢才好。
暗胤祖一日三番地跪著磕頭,口稱罪臣,直說臣等無能,罪該萬死。皇太極焦慮萬分,罵道︰「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你們便是死一萬次又有什麼用?太醫院供佛似的供著你們,難道是白吃飯的?宸妃若有事,自然要提你們的頭來,便磕爛了也沒有用。」
太醫們唬得衣襟簌簌,只不敢說話。皇太極一時軟下來,又央著傅太醫︰「當初綺蕾病成那樣子,十成死了九成,你還不是妙手回春,從閻王殿里給拉回來了?現在宸妃不過是傷心傷身,又不是病,怎麼倒不見你有主意了呢?」
暗胤祖磕頭道︰「皇上,當初靜妃娘娘重傷,只傷在身,未傷在心,她為人意志堅定,兼在底子好,所以能救;如今宸妃娘娘憂思至深,原本自小體質薄弱,如今又自己不肯保養,每日里只念著八阿哥,要與阿哥一道去。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老臣縱有回天之力,卻也無法可想呀。」
皇太極听了,益發揪心裂膽,痛不可當。每日一有時間就守在海蘭珠身邊,搜心刮肚地說些寬心的話,除此也只有听天由命而已。哲哲先時還一天三次地往返探視,守著說些節哀順便的現成話兒,然見海蘭珠待搭不理的,漸漸心也淡了,只命太醫小心服侍便是。
可憐那海蘭珠原本花朵一般嬌艷柔軟的人兒,如今卻如游絲灰槁,仿佛隨時都會隨風散去,且一時清醒,一時糊涂,算起來,竟是糊涂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
而福臨的降生,加速了她的死亡。一夜又一夜,福臨的哭聲穿閣越戶,讓她清楚地听到,卻恍惚地遲疑︰是八阿哥在哭嗎?八阿哥去了哪里?
她總是一遍遍地問宮人︰你們听到八阿哥的哭聲了嗎?他是不是餓了?是不是醒了?
爆人們莫明其妙,她們並沒有听到任何的聲音,但是面對宸妃的問題卻不能不含糊回答︰不,不是八阿哥,是永福宮莊妃的兒子、九阿哥福臨的哭聲。
皇太極听了,更加煩惱憐惜,不顧青紅皂白,命陸連科到永福宮傳口諭,叫女乃媽好好看著阿哥,不叫哭鬧,驚擾宸妃休息。
第80節福臨和八阿哥是同命(5)
莊妃听了旨,氣了個發昏,卻只得勉強忍耐,隔著簾子說︰謝謝陸公公關照。我尚在月中,就不起來了,請公公回稟皇上,小阿哥很乖,並不大哭的。至此大玉兒徹底死了心,再也不指望皇太極來探望于她,便是偶爾來了,她也只守禮應對,並不如前歡喜。
生下了福臨,生下了她與多爾袞共同的兒子,這叫大玉兒對自己的前途、對兒子的前程已經看得很清楚,她這一生已經沒有了退路,是必須陪著福臨健康地長大、並且勇往直前、一直走上金鑾殿的帝皇寶座,除此更沒有第二種選擇的。皇太極的心中只有海蘭珠,只有八阿哥,即使是一個死了的八阿哥吧,也要比剛剛出生的九阿哥更叫他看重。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這樣的阿瑪,不要也罷。況且,他本來就不是兒子真正的阿瑪。
抱了這樣的心思,大玉兒反而坦然起來,每日只加緊自己調養,閑時便看看書下下棋,或者逗鸚鵡玩一回,頗為悠閑自得。
且說哲哲因那日朵兒臨死之前說過一句「吃對食兒」的話來,心中大不快意。只因宮中接二連三的紅白喜事,才一直隱忍著不曾顧上。
這日早請安畢,因舊話重提,面向眾妃道︰「按說宮里的女孩兒服侍這麼些年,也都大了,該是放出去的時候了。那天朵兒的話你們也都听見了,宮女和太監們竟有這些勾當,我再容不得這些個事,雖是釵兒和福子死了,難保還有不干淨的,這盛京皇宮里豈是藏污納垢之地?因此我的意思是,上下通算一算,按照花名冊子將各宮里的大丫頭一齊發放出去,或賣或配,或令父母領回,又或者看她服侍得好,賞幾兩銀子令她自尋去路,另換更好更新的來。你們看是怎樣?」
斌妃娜木鐘因自己的丫頭去得盡了,巴不得各人也都像她這般丟了心月復的才好,因此第一個搶先說道︰「皇後這說得最是有道理不過,古往今來的宮女也都有規矩的,幾年一采,幾年一放,沒有總扣著耽誤人青春的。況且這些女孩兒這些年也大了,知道的事兒也多,脾氣也大,不知養出多少種嘴里形容不出的壞毛病兒來呢,也的確是該清掃一回了。」
諸宮妃子听了,俱面面相覷,大有不忍之色。尤其巴特瑪,最是心軟面和之人,偏是手下的幾個丫頭卻個個伶俐練達,尤其大丫頭剪秋,更是身邊片刻少不了的眼線膀臂,比尋常主子還聰明有決斷呢,大凡巴特瑪思慮不定的事兒,多是剪秋代她拿主意;又或是日子里該添該減的,也都是剪秋留心著增減調度;便是宮里的眉高眼低,也都是剪秋在旁提著她,助她逢凶化吉,察言觀色。因此听了這話,竟是摘心尖子一般,忍不住辯道︰「也不一定是各個都該去的,也該問問她們自己的意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