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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 第44頁

作者︰西嶺雪

然而最震動不安的,還不只後宮,而是前線的多爾袞。

綺蕾的刺殺帶給了多爾袞新的希望——雖然她失敗,可是,她畢竟出手了。她終于向他的生死仇敵舉起了武器——盡避,那不過是一根縴細的琴弦。

當听說琴弦在勒進大汗脖子時已經先深深勒進了綺蕾的手心時,多爾袞居然覺得心疼。

多爾袞,他是在自己母親殉葬了父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心的。他的心早已經被仇恨所腐蝕,他以為它再也不會有感覺,更不會疼痛。然而現在,他心疼了,他最關心的,居然不是綺蕾是否得手,而是綺蕾本人。他想她受傷了,是他令她受傷的;他想她刺殺了,她終于還是為他出手。

他認定綺蕾是為了他而行刺的。他甚至想,綺蕾從一開始就沒有背叛過自己,而恰恰相反,是在成全自己。因為如果她一進宮就動手的話,如果失敗,皇太極一定會遷怒于己的;但是等到現在,等到她已經完全得到了皇太極的心再忽然出手,那麼無論結果如何,都沒有人會懷疑到他多爾袞的身上了。

第47節令人扼腕的第二次刺殺(3)

是的,綺蕾是為了自己在隱忍,在委曲求全,在臥薪嘗膽地忍耐到今天。現在,她刺殺失敗了,她的性命大抵是要走到盡頭了。但是,他不允許!

他不能讓她死。他曾經救活過她。她的命是他的。只要他不肯,便沒有人可以拿走她的性命。皇太極也不可以!

多爾袞憂心如焚,只覺不讓他盡快見到綺蕾,他會一天也活不下去。他拼命思索著怎樣找個理由回京一次,哪怕就是犯軍規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他不顧一切地闖進大汗帳篷要提出離營請求時,皇太極卻先開口了︰「十四弟,你今晚就回去料理一下吧,記住,大敵當前,你可要節哀順便,自家珍重啊。」

多爾袞意外之極,一時反而愣住了,不明所指。皇太極見他一副痴迷模樣,會錯了意,拍著肩說道︰「也不知道我們兄弟撞了什麼邪,我死了兒子,你死了老婆,莫非真是戰事連年,有傷天和嗎?不過你也別太傷心了,大丈夫何患無妻,不要為這件事傷了自己身體,等你完了事,這里還等著你早些回來呢。」

大學士範文程也一旁勸慰︰「福晉心疾猝發,英年早逝,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睿親王一路珍重,早去早回,大汗還倚仗著您呢。」

多爾袞這方漸漸听得明白,竟是盛京飛馬報喪,說睿親王妃于前夜突發心疾暴斃,大汗準他回京理喪。

事發突然,多爾袞一時不辨悲喜。他與福晉成親多年,但只當她是府里一件必不可少的擺設,終究說不上什麼感情,如今听說她忽然暴斃,不覺難過,只覺蹊蹺。然而听到大汗許他回京,倒又令他有意外之喜,當下並不多言,只施了一禮,轉身出帳。

皇太極見他舉止古怪,還當他驟聞噩耗,傷心過度,並未多想。然而謹慎從事于他已成本能,遂親自送多爾袞出帳,看著他去得遠了,方悄悄地叫一親信侍衛來,命他改道回京,監視多爾袞種種,隨時回報。布置既罷,仍回帳招範文程共飲,他一向自命天子,然而如今接二連三遭逢意外之事,究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作為違背了天意,連心愛的兒子也保不住,連摯愛的妃子也幾次三番對自己不利。

想到綺蕾怨恨的眼神,皇太極長嘆一口氣,不禁將素日好戰之心冷了一半,望空嘆道︰「月明星稀,烏鵲難飛,繞樹三匝,何枝可棲。」復向範文程嘆道︰「曹孟德心懷天下,一世英雄,詩中卻也有這彷徨難顧之句。繞樹三匝,何枝可棲?繞樹三匝,何枝可棲?莫非他也有臨歧而泣,舉棋不定的時候嗎?」

範文程見大汗自從京城回來後一直郁郁寡歡,方才與多爾袞對答之言中竟有灰心棄志之意,大為擔憂,一心想找個機會好好勸慰導藉,此時見他提起古歌,當下心思電轉,故意笑道︰「恭喜大汗,此時此刻大汗不提別的詩句,卻單單想起曹操這首《短歌行》,那是吉祥之兆啊。天下英雄,原是一樣的心思。大汗自比孟德,將來必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一日。」

皇太極笑道︰「大學士錦心繡口,真正是我皇太極的知己。歌里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這‘君’指的可就是大學士你了。」

範文程也笑道︰「大汗既然提到‘青青子衿’,怎麼倒想不起那句‘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皇太極更加喜歡,撫掌道︰「正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你我君臣摯友,這就‘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好好地浮一大白。」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便喝多了幾杯,範文程乘著酒勁,遂向皇太極進言道︰「大汗,範文程跟隨大汗久矣,自當知道規矩,本不該對後宮之事饒舌,然而臣不忍見大汗如此煩惱,有幾句話不吐不快,還望大汗莫怪。」

皇太極道︰「你我知己摯交,有什麼不能說的?若是藏話,便不是對我忠心了。」

範文程遂坦言說道︰「我聞大汗下令徹查後宮,必要審明靜妃流產真相,然而風聲鶴唳,徒亂人心,事情卻仍是毫無頭緒。依臣之見,古往今來最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後宮恩怨,雖是女人爭寵,勝則為王敗則為寇的道理其實與男人無異,無非是為了邀主之幸,便是手段極端些,也終究是為了大汗。俗話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宮里嬪妃眾多,無異蜂巢,發生這種事情其實尋常,若能一舉拿得原凶倒罷了,若不能,倒不如裝個糊涂,等閑視之。否則非但未必拿得到凶手,還會讓無辜的人受到牽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傷到哪個,都是大汗的妃子,豈非不美?十四爺的福晉暴斃身亡,未必與此事無關,若再查下去,不知更要發生多少慘劇。故而臣斗膽勸大汗一句,不如推個前線緊張無暇旁顧,便把這件事暫且放下,待事情消停了,再慢慢兒地明察暗訪吧。」

皇太極早已接到大妃密信,細述宮中種種,知道綺蕾一案,牽連甚多,涉嫌之人遍及汗宮內外,娜木鐘與大玉兒兩人猶為可疑,卻苦無實證,心內早已覺得煩惱顧慮,範文程之言,正中下懷,遂連連點頭,嘆道︰「大學士之言甚是,我原也正有此意,這便請大學士代我修書一封與代善大哥,請他代我了了此案也罷。」

且說多爾袞晝夜兼程回至府中,家人上下俱白袍葛巾,哭得驚天動地。整個睿親王府白幡銀燈,裝得雪洞一般,連樹上一並纏了白布條,隨風招展,一片淒涼之象。

多爾袞不及多言,先進到靈堂,見福晉裝裹了停于太平床上,遂撫尸大哭一場,焚過香紙,隨即命烏蘭進內室詳談。

烏蘭跪地稟道︰「福晉那日自宮里回來,當晚靜妃就出事了,宮里說要徹查,福晉便請了莊妃娘娘來商議,兩個關起門來說了好久的話。半夜里福晉忽然嚷心口疼,我忙喊起人去請太醫,可憐福晉疼得打滾,喊得滿府里都听見,後來就不動了,太醫來時一瞧,說福晉已經咽氣。」說著哭得聲嘶氣咽。

多爾袞心知有異,拉起烏蘭問︰「是哪位太醫來?又是怎麼說?」

烏蘭道︰「是傅太醫,說是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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