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一個妖孽悄悄地煉成(3)
巴特瑪一心只想著綺蕾進宮的事兒,聞言愣愣地問︰「那我是第幾等的呢?那個察哈爾的姑娘又是第幾等的?」
娜木鐘惱怒,在袖子底下死勁兒掐了巴特瑪一把。巴特瑪吃疼,「 」地吸一口涼氣,不解地看著娜木鐘,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哪句話。
皇太極卻已經被提醒了︰「察哈爾的姑娘?就是,你不說我倒忘了,算日子,她的病也該大好了。」
巴特瑪這方知道自己不該多話提醒了皇太極,此時悔之已晚,趕緊低下頭去,看也不敢看娜木鐘一眼。娜木鐘眼看躲不過,只得悻悻地接著話喳兒賣個現成兒的人情︰「正是,大汗進門的時候我們還替您惦記著呢,那鍋里的,什麼時候被大汗劃拉到碗里呀?」
皇太極大笑,卻也觸動心事。就是,這綺蕾不能老是留在鍋里,到底什麼時候才盛碗上桌呢?他眯起眼楮,仿佛穿過宮牆望向撫順的戰場,是對娜木鐘說,也是對自己說︰「又要打仗了,等我打贏了勝仗,就把綺蕾娶進來慶功,我要給她一個最吉利的封號,也不枉在這兒苦等了她一年。」
娜木鐘大驚,不禁同巴特瑪面面相覷。真叫她們娘兒閑言說中——皇太極從前線回來就要娶綺蕾進宮了,而且還要給她封號!
也許他是觸機而發的隨口一句,然而君無戲言,這隨口的一句,對別人是閑談,對于皇太極,那就是聖旨。
綺蕾進宮的預言再次像一道風那樣傳出去了。一道陰風。
這風不僅吹遍了後宮牆幃,甚至也吹到宮外去了,吹到睿親王妃的耳朵眼里了。自從綺蕾進府以來,王妃就患得患失地平添了許多心事,雖說綺蕾是大汗看中的人,可是從垂死掙扎到半死不活到現在的活色生香,進宮的丹詔卻遲遲不下。現在終于有了確切的信兒,可真叫王妃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對,應該是兩塊石頭︰一是王府對綺蕾的招待總算沒有白費,算是為大汗立了一功;二是綺蕾如果進了宮,那麼睿親王爺就不會再動什麼想頭了。
是因了這重歡喜,王妃才興高采烈地,再次往後花園探望綺蕾——侍衛們已經跟著王爺上了戰場,後花園的禁衛早已撤了,現在睿親王妃又是王府里惟一的主人了,可以隨心所欲地發號施令了,還有什麼禁園是她不能進的呢?
但是她在園里看到了什麼——琵琶,舞衣,鮮麗豐富的衣裳,妖形怪狀的酒杯,還有一個涂著厚厚脂粉的漢人婆子!王妃瞠目結舌,指著婆子問︰「你是什麼人?誰讓你來的?」
婆子瞠目以對。綺蕾代為淡淡答應︰「這位是馮媽媽,是王爺請來的中原老師,教習歌舞的,她不會听滿語。」
「教歌舞?」王妃驚訝,「誰要學歌舞?你嗎?學歌舞做什麼?你表演給我看看。」
綺蕾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甚至沒有任何表情。但是王妃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她恨自己為什麼在這個綺蕾的面前顯得如此笨拙,像個沒有見識的貧戶村婦,又好像蓬頭垢面幾個月沒洗澡似的。她無法克制自己的緊張和局促,簡直有種捉襟見肘的窘迫,雖然她不明白自己窘什麼,可是站在綺蕾面前,莫名地,她說什麼錯什麼,做得多錯得多。
她覺得懊喪,卻不舍得離開,于是想起自己前來的初衷,便換出歡天喜地的口吻說︰「對了,今兒我來,是特地恭喜你的。我听說啊——」她說著往綺蕾面前討好地湊近了一步,做出一副秘密的神情說,「我從宮里打听來的,大汗親口說了,等他從前線打了勝仗回來,就要接你進宮啦。」
她這樣鄭而重之驚天動地地宣布著這一喜訊,然而遺憾的是,在綺蕾的臉上,她看不到哪怕一點點的回應,這好像是一個摒棄了所有的女子,對待一切事情都有種超然的冷靜。但是這絲毫打擊不了睿親王妃的熱情,她長年呆在親王府里,既不能如尋常人家的女人那麼自由自在,又不能像宮里妃嬪的生活那樣多姿多彩,她是很需要生活多一點波瀾的,當然,不可以是大波大浪,那她是經不起的,她只要一點小水花來調劑一下就可以了。無論照料病人還是籌備婚禮,都是最好的調劑,因為這可以使她變得很忙碌,而且顯得很重要。
因此,王妃仍然興頭頭地,幾乎是對著空氣在演說︰「打現在起你可閑不下來了,一進宮就要做福晉的,可不能失了規矩,你得學習宮中的禮儀,還得準備嫁妝。對了,你已經沒有娘家人了,不過別擔心,你是打我們睿親王府嫁過去的,我好歹也會替你準備著些。真是的,從今兒起可真是閑不下來了,所有的人都要忙起來了,得趕緊給你準備著了。」
王妃大聲地說著,眼楮明亮,興致盎然,而且做著手勢,仿佛下聘的單子已經送到了王府,仿佛綺蕾明天就要進宮了,仿佛她已經站到了大汗的面前在領功接賞。
大汗皇太極和多爾袞一起上了前線。
在戰場上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都快將綺蕾忘了,皇太極沒有再提起得勝還朝後納妃慶功的心願,多爾袞也沒有確證送綺蕾進宮的日期。他們交換的,是一份來自大明京城的邸報。
邸報由大學士範文程送上︰「恭喜大汗,據我派去京城的探子回來說,這一次的消息是確定的了,朱由檢已在兩年前將袁崇煥于午門處斬,而且行的是最殘酷的一種刑罰︰磔刑。」
皇太極猶疑︰「那為什麼又听說袁崇煥于某處起兵,某處叛亂呢?這兩年來,他們一會兒和明廷作對,一會兒又和我們搗亂,可是從沒停過呀。」
範文程道︰「那些都是袁崇煥的舊部散兵,他們恨我們使反間計使督師被捕陷獄,又恨明帝不分青紅皂白濫殺忠臣,所以把兩邊都恨上了。這些人只是游兵散勇,強弩之末,不足為懼。大汗想想,如果他們真是袁崇煥親自帶兵,又怎麼可能兩年來只是小打小鬧地和我們搗亂,卻一次也沒打勝過呢。」
皇太極點頭喜道︰「大學士說得是。我也奇怪他們的作戰方法,全不像袁崇煥的布署,倒有點像可林丹汗的做法,打打逃逃的。」又問,「這磔刑是什麼意思?」
範文程道︰「說來慘烈。明帝朱由檢近年來一連幾次敗在大汗手里,百姓怨聲載道,對朝廷失去信心。姓朱的為了推卸責任,竟把罪過記在袁崇煥頭上了,說他投降了我們,縱兵入關,才讓明軍一敗涂地的,說他‘市粟謀款,縱敵不戰’,下旨將他‘依律磔之’,家屬十六歲以上全部處斬,十五歲以下的男子流放,女子賜給功臣家為奴,袁崇煥本人,被綁至菜市口,將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還一邊向群眾宣講他的賣國罪行。百姓們不明真相,都以為袁崇煥是真奸細,都把他恨透了。這報上說,劊子手活剮袁崇煥時,圍觀的老百姓‘爭啖其肉,皮骨已盡,心肺之間叫聲不絕,半日而止’,還說‘百姓將銀一錢,買肉一塊,如手指大,啖之。食時必罵一聲,須臾,崇煥肉悉賣盡。’」
皇太極听得心驚膽寒,用手勢制止範文程再念下去,半晌方愣愣道︰「這麼說,是真的了?袁崇煥是真的死了?」
「死透了,連皮肉都被老百姓一塊塊吃進肚子里了。」範文程躬身行禮,「賀喜大汗,從此高枕無憂,問鼎中原如取囊中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