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磕頭謝道︰「謝娘娘賜名,釵兒在這里給娘娘磕頭了。」又特地向巴特瑪磕頭辭別舊主,便徑自向太醫院去了。
娜木鐘撫掌大笑,心里十分得意。原來,她在宮中處處拔尖兒,唯學問一項上,自知差之莊妃甚遠,因此才越要賣弄,吟詩做賦那是不行,可是給丫環取蚌香艷不俗的名字倒也還在行,當初皇太極買進四個大丫環分賜四宮,她拗著搶著要先給取了名才分,就是要給莊妃使點顏色。按理各宮丫環該各宮娘娘自己命名,但是娜木鐘說,中原大戶人家的丫環都是統一取名才顯得氣派,且多與四季富貴有關,如春蘭夏荷秋菊冬梅之類,咱們偏偏跟他們反著來,把四季放在後面,也找上四種植物入名,而且是藥用植物,比他們值多著呢,沒那麼虛飄。這樣子,就算是把漢人比下去了。
傍小丫環取名本來是玩藝兒,可是這提法卻深得皇太極的心思,于是欣然允諾。巴特瑪自然只有說好的理兒,莊妃于這些事上向不計較,哲哲雖然不滿,卻不願為取名小事傷了和氣,損了自己賢良安靜的美名兒,且皇太極已經允了,她也只得默認。因此這四宮丫環的取名大事上可算娜木鐘在宮中爭寵暗戰中的一個小小勝利,最引以為自豪的。如今小丫頭投其所好,怎不叫她順心快意呢。
片刻釵子取了來,盛在紅漆描金檀香盒子里,足金打制,約二兩輕重,頂端一顆大東珠,耀眼生花。
巴特瑪喜不自勝,緊緊抓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不夠,又指著那顆東珠說︰「金價還有限,單只這顆珠子,已經好換了去我整個衍慶宮里的丫頭了。」
娜木鐘不在意地說︰「一根釵子值什麼?我重的是我們姐妹的情意。只要你我一心,還怕這天下有什麼罕物兒是我們想到得不到的?」
正說著,釵兒已經打探消息回來了,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回道︰「兩位主子,不得了,我听太醫說,要把那個綺蕾送到睿親王府里去呢。」
娜木鐘一愣︰「睿親王府?這關睿親王什麼事?」
「誰知道呢?只听小藥童說,剛才主子頭前走,睿親王後頭就腳跟腳地來了,拿了一些人參,又說了會兒話,就進宮求見大汗來了,再接著,大汗就傳下話來,說讓太醫和綺蕾一起搬進睿親王府去住。」
巴特瑪的臉騰地紅了,向娜木鐘埋怨道︰「這不明擺著嗎,準是睿親王爺猜到我們的心思,跟大汗說要把綺蕾藏到他家里去才安全。這下子,大汗一定要怪罪我了。」
娜木鐘也恨恨地罵道︰「多爾袞這該死的犢子,馬槽里伸出個驢頭來,真是多管閑事。」又呵斥巴特瑪︰「慌什麼?誰要治你的罪了怎麼的?要是大汗真懷疑你,這會兒還有你四平八穩坐著的,還不早派人砍了你的頭去了?記著,如果有人問起你今天早晨的事來,打死也不要承認,就推說一切不知道,許是哪個小丫頭亂動亂拿,貪玩多放了幾把藥進去吧。逼得緊了,還怕抓不著人頂缸嗎?」說著威嚴地向四下眼光一掃,嚇得一干小丫頭一齊跪來,不知道哪一個倒霉的會被主子看中抓了來做頂缸的。
巴特瑪略略鎮定,卻仍然兩手撫著胸口嘆道︰「早知道這樣,不如不要多事的好。」一邊說著,手上卻只是抓著那支新得的鳳頭釵兒不放。
流言像風一樣迅速地傳遍後宮,連每一株草每一道牆都在重復︰綺蕾被多爾袞接進睿親王府去了!
娜木鐘听到了,巴特瑪听到了,哲哲和大玉兒也听到了。
第11節後宮掀起軒然大波(7)
同往常一樣,永福宮的丫環們照例被摒于門外,不見傳喚不得進來。大玉兒親自用緞泥提梁大彬如意小壺斟了杯茶奉給姑姑,輕聲道︰「姑姑嘗嘗,這是新下的安溪鐵觀音秋茶,味道最清爽的。」待哲哲慢慢地飲了,才款款地問︰「姑姑又是為了綺蕾的事在犯愁吧?」
「就是呀,我听說多爾袞把她給接家去了。」哲哲百思不得其解︰「這里面關著多爾袞什麼事?他干嘛要將綺蕾接了去?難道他家里藏著什麼華佗扁鵲?一旦救不活,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這也沒什麼好想不通的。」大玉兒慢條斯理地分析著,「不是說十四爺進宮前衍慶宮那位剛去過太醫院嗎?我想,八成是那位主兒做了些什麼手腳被十四爺發現了,向大汗暗示了幾句。大汗擔心綺蕾留在後宮不安全,又分不出身來照顧,所以才要把她保護在睿親王府里,讓人沒機會下手。」
哲哲恍然大悟︰「是為了邀功啊。」又咬著牙說,「也不怕救不活綺蕾,邀功不成,反被大汗怪罪。」
大玉兒沒有接口,她的心里也是很不舒坦的,卻不是為了皇太極,倒是為了多爾袞。自從她和多爾袞都一天天長大,他們的接觸就少起來,到了現在,已經很難得見上一面了。可是那個綺蕾卻可以大搖大擺地住進他的家里去,同他日夕相見。這多少讓她有點酸溜溜的醋意。
停了一下,哲哲又道︰「以後要想知道那個綺蕾的消息倒難了,多爾袞這倔驢子是不會吐半個字兒的。」
大玉兒仿佛看到一線光明,立刻慫恿︰「那倒也未必,多爾袞對姑姑是忠心的,你召他來問話,他未必敢瞞著。」
哲哲猶豫︰「可是我用什麼理由召他進宮呢?」
大玉兒輕松地笑道︰「這有何難?姑姑是後宮之首,後宮里有人被接出去了,姑姑還不該多叮囑幾句嗎?也是替大汗分憂的意思。」
哲哲笑了︰「玉兒,還是你心眼兒活。」便立刻發下令去召多爾袞晉見。
少時多爾袞傳到,哲哲在炕桌後端坐著不動,大玉兒卻親自迎出門去接著。自從永福宮落定,多爾袞這還是第一次進來,初時見到院中荼蘼架牡丹叢已經頗覺觸動,待到進了正房,看到一堂擺設,更覺驚心。只見壁上圖畫條幅無數,淡墨山水,濃情詞句,皆是中原筆墨,案上端硯湖筆,宣紙徽墨,一應俱全,然而映入眼中,卻無半分書卷味,倒是隱隱透著一股子兵氣,惟有炕桌後一座剔紅樓閣人物座屏還有幾分閨閣氣,卻又被南炕上供著的薩滿神座香爐香案給沖得淡了。再看大玉兒本人,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拗著自己學習彎弓射箭,騎馬獵鹿的小泵娘,而是舉止淡定,眉梢眼角全是文章的一位莊妃娘娘了。
在多爾袞心中,自打識人事兒起,便已認定大玉兒是他的人,不過是暫時寄養在皇太極處的,只等他日報了仇,就可以「兄終弟及」,不僅奪他汗位,而且娶他遺孀了。皇太極是一心想入主中原的,可是自己不會給他機會等到那一天的,因為自己要做皇帝。到那時候,就封這個文武雙全精通漢文化的大玉兒做皇後,她比她的姑姑哲哲公主有頭腦多了,也比自己家里那位睿親王妃像樣兒,只可惜還要等些日子才能遂這心願,而不能立時三刻就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狠狠地揉搓親吻。
想著,多爾袞一時再忍不住,跨門檻兒的一剎,趁人不備抓住大玉兒的手狠狠一捏。大玉兒一驚,急急縮回手,臉上卻半點不露,只揚聲說︰「姑姑,王爺來了。」來至哲哲身旁,向女乃媽手中抱過女兒來逗弄。
多爾袞上前見了禮,哲哲抬起眼,帶搭不理地問了好,又思忖半晌,這才慢吞吞地開口︰「我听說你把綺蕾接家去了,那可真是有勞操心了,她是大汗看中的人,雖然還沒正式進宮,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早晚的事兒,你既攬了這趟差事,可得小心照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