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木鐘和大妃哲哲一樣,同屬于部落聯姻的信物代用品。她的父親額齊格諾顏,是蒙古阿霸垓部落的郡主,因為只有這一個女兒,自幼將她寵得無法無天,殘暴任性。早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就因為听說八哥學說話需要剪舌頭,便異想天開用剪舌頭的辦法讓啞巴說話,特命手下找來十幾個啞巴供她做實驗。
嫁給皇太極後,她刁蠻的個性絲毫沒有改變,反而因為丈夫勢力範圍的不斷擴大,她的脾氣和派頭也越來越大,漢史中文雖然未必精通,漢臣中土的享受卻諳熟于心,麟趾宮里所有的擺設都來自江南,滿堂的硬木家俱,成套的官窯瓷器,一桌一幾、一杯一盞俱精致華麗,布置得像明宮里的貴妃殿一般。香案上蹲著李清照「瑞腦銷金獸」的宋代琉金鏤花香爐,櫃子里放著「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朝鮮國進貢水晶酒具,衣架上掛著「昨夜亂山昏,來時衣上雲」、「湘衣為上襦,紫衣為下裙」的百蝶穿花滿繡湖錦杭綢衫襖褲褂,首飾匣里藏著「頭上金步搖」、「耳中明月鐺」、「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的各式釵環護甲胭脂水粉,色色樣樣,俱有來歷。
有一次,為著在畫上看到的一套繪著「沉魚、落雁、羞花、閉月」四美女的湘骨四季扇子,娜木鐘瘋了一樣立逼著禮部即日辦來,逼得小校滿天下搜羅,只差沒有上吊。禮部的人怨聲載道,說光替妃子弄玩物都忙不過來了,哪里還有精神替汗王管理禮樂。
然而這些話傳到大汗耳中,皇太極非但不責怪她,反而很喜歡她唯我獨尊飛揚跋扈的個性,說這才是天生的貴妃,若是生在貧門小戶那只好委屈了,但是既然嫁給了他,要求再越份也是應該的。不過是玩物兒罷了,如果連女人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他又怎能稱得上古往今來的第一汗王?反正又不是要不起,就盡量滿足她好了。並當真封了她為貴妃,賜住麟趾宮。
從此娜木鐘更加被縱上了天,在盛京城里,除了皇太極外,誰的話也不听,誰的賬也不買,仗著父親的威力、丈夫的寵愛,連中宮大妃哲哲對她也要退讓三分。
當她听說皇太極帶回來一個女人,而且那女人曾經試圖行刺時,她立刻就明白一定是皇太極看上了那女人,但同時也想出了一個對策︰自己完全有理由以熱愛丈夫為名將那女人私自處死。
于是,就在剛才,她故意披頭散發,淚涕交流,哭哭啼啼地闖進太醫院去,口口聲聲要同那「察哈爾沒教化的女賊」拼命。
太醫們看到她來,本來都做出笑臉來客客氣氣地接著,可是看到她撲向還昏迷不醒的綺蕾時,卻忽然乍起膽子來,團團將她圍住,大喊大叫,又跪著求她不要,說是皇上有命,如果綺蕾出了意外,他們幾個都要陪葬呢。
娜木鐘呆住了,這才切實掂量出綺蕾在皇太極心中的地位。這個命懸一線的察哈爾女子,還昏睡在這里沒有出手呢,皇太極已經這樣看重她;如果她醒過來歸順了大汗,還不得被捧上天去?那時候,自己還有什麼地位?
本來一個哲哲公主加上一個莊妃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現在又多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什麼綺蕾與她爭寵,而且,出現的方式是這樣特別,人們對待她的態度又這樣隆重,一切都像暴風雨來臨之前,恍惚有雷聲隱隱自天際而來,即將橫掃一切,而自己既然已經听到了雷聲,難道還不采取措施,就這樣束手以待,靜等著暴雨洗劫嗎?
不,跟了皇太極這麼多年,她知道什麼是防患于未然,什麼是先下手為強。她不是那種靜等著雨來了才想到避雨的人,她要做決定陰晴的大法師,只有她才可以呼風喚雨,如果她不要,天上就一滴水珠兒也不可以落下來。
她看著巴特瑪︰「你有沒有去看過那個綺蕾?樣子也不怎麼的,瘦得跟個鬼似的,不明白大汗看上她哪一點了。」
巴特瑪還在為了傳聞驚魂未定︰「我听說他要刺殺大汗呢,劍尖只差一寸就命中心髒,好險哪,要不是睿親王見機得快,只怕現在……」她打了個哆嗦,說不下去了。由于她的出身不甚顯赫,在後宮里,她雖然因其秀美溫柔頗得皇太極歡心,卻一向沒有自己的聲音,便是偶爾說上幾句,也不過拾人牙慧,只當沒說一樣。
娜木鐘不滿地瞅著她︰「噓,說什麼呢?大汗活得好好的。倒是那個綺蕾,剛才我去的時候,看她還在昏迷,不知醒得過來醒不過來,怎麼想個方兒讓她就此死了才好。」
「那……我們來拜天怎麼樣?」巴特瑪躊躕地說。她一生中沒有做過什麼主張,更是從來沒有想出過任何有建設性的高見,在她簡單的頭腦里,從來就只習慣于依賴,要麼依賴某個人,要麼依賴某尊佛。後宮里派系眾多,但是真正有實力的,卻只是哲哲大妃與娜木鐘貴妃這兩位後宮頭領,因為同宗同部,她很自然地歸順到娜木鐘這邊來,一切以她馬首是瞻。如今娜木鐘既然問到自己的意見,說明人已不足以依賴,那麼自然就只有靠天了。
第8節後宮掀起軒然大波(4)
這說了等于沒說的建議提出來,氣得娜木鐘狠狠瞪她一眼︰「拜天?拜天有什麼用?我們得靠自己。」
巴特瑪立刻糊涂了,憨憨地問︰「怎麼靠?」
娜木鐘神秘地一笑︰「想辦法,在大夫的藥里加幾味東西。」
「下毒?!」巴特瑪福至心靈,竟然一點即通,卻又被自己難得的穎悟嚇得驚叫起來,「那會被發現的!」
「噓,誰說我要下毒來著?」娜木鐘輕蔑地看著巴特瑪,「說你笨,還真是笨。我會像你一樣笨,想出那樣的笨辦法來嗎?」
一口一個笨,罵得巴特瑪有些暈頭轉向,也有些堵氣。畢竟,在地位上她與娜木鐘是平等的,都是皇太極的側福晉,而且以皇太極對她們的寵愛來看,似乎也不分彼此,並沒有因為她的出身略遜而輕視于她,還不是一樣賜住衍慶宮,封為淑妃,與娜木鐘平起平坐?那麼,娜木鐘有什麼道理總是當她侍女一樣地呼喝羞辱呢?而且,又當著這麼多丫環的面。但是她向來不會吵嘴,所以盡避心里不滿,表面上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有些氣惱地低下了頭。
倒是她的丫環剪秋替她接了話頭,打了圓場︰「我們娘娘就是膽小心慈,再听不得這些生呀死呀的。其實,貴妃娘娘只不過提了句藥,何嘗說過什麼下毒的話兒來著?」
娜木鐘被提了醒兒,自覺過分,扳著那丫頭的臉笑起來︰「好乖巧丫頭,當初分房時怎麼不是我挑了你呢?伴夏和你一般兒大,又一起進的宮,當初看她長相也還機靈,不承想繡花枕頭一包草,口齒心思連一半兒也不及你。」
剪秋忙雙腿一屈施個半禮,笑嘻嘻答︰「多謝娘娘夸獎。伴夏姐姐調胭脂的功夫,我們可是一絲半毫也及不上的,一樣的鳳仙花,她淘澄出來的就是比我們弄的又紅艷又耐久,顏色也均勻。」
任她兩人議論褒貶,伴夏站在一旁,竟像是沒听見一樣,娜木鐘恨得戳她一指,笑罵道︰「你看她這副木魚樣子,怎麼敲都不知道疼的,好像說的不是她。四宮大丫環一個賽一個的機靈,哪個不是四只眼楮兩張嘴?只有我這個,竟是個泥人兒。」說著轉向巴特瑪,趁勢緩和了語氣,回到主題,循循善誘地問︰「你說,如果那個綺蕾死了,大汗怎麼才會發現是我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