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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香 第5頁

作者︰西嶺雪

舒容笑道︰「我哥哥嫂子最是恩愛,哥哥發過誓,斷不肯納妾的。」

翠袖便推子雲道︰「既這樣,不如就你收了她吧。」崔子雲笑道︰「大帥眼里看中的人,我是什麼身份,也敢惦記?」

賴福生思量這半晌,忽然想起,問舒容道︰「你哥哥舒培,以前是做什麼的?」舒容答︰「行武。」賴福生點頭道︰「果然是他。」

眾人都問︰「大帥原來認得他哥哥。」

賴福生揚起一條左胳膊,冷笑道︰「我便不認得,我這胳膊也須認得。想當年,這胳膊還吃他一顆槍子兒呢。」

眾人一時都愣住。舒容唬得急忙站起︰「大帥可是說笑?」

賴福生揮揮手道︰「你且坐下,不與你相干。三年前,我與皖北胡大帥的軍隊爭地盤,打得他落花流水,當場斃命,只不小心走月兌了他妻子女兒兩個。各位猜是怎樣走得的?便是這舒培舒將軍帶兵死戰,保她母女兩個月兌身。我一路追趕,吃了他一槍子兒,差點兒沒命。後來子彈雖然取出,卻落下病謗兒,直到今天,逢陰雨天還覺酸麻呢。我帶兵以來,槍林彈雨,從不曾傷得分毫,惟這一次吃了大虧,原來只說恨不能與這舒培重新一戰,再分高下呢,卻原來他改行做起生意來。到底還是走到一個地界兒,可是冤家路窄。」

眾人听了,都面面相覷。舒容墜墜不安,囁嚅難言。龐天德帶了他來,原說夏煙湖一案已是無巧不成書,哪里想到更有這段故事,真是巧中有巧,悔猶不及,哪里敢再說話。惟有崔子雲是東家,見席間冷場,少不得賠笑勸解︰「那一仗,想必是賴大帥勝了。戰場上各為其主,傷著了是難免的。既然大帥死里逃生,想是有神仙保佑,少不得今後大福大壽,必有享用不盡的好處。」

龐天德也說︰「他哥哥舒培,與我也是相識,我原只知他是棄武從商,卻不知還與賴帥有這段淵源。今天既能遇上,也是緣份。改日我叫他擺酒向大帥謝罪可好?」

賴福生此時正值擁紅倚翠,志得意滿之際,便不計較,揮手大笑說︰「我不是記仇,想當年戎馬生涯,不過白講些故事,正好下酒。舒將軍也是我生平僅遇的一個對手,若果然與他遇上,倒是要好好喝一回,交個朋友。」

眾人听了,都舒一口氣,紛紛敬酒奉承,說大帥果然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撐船,又說改日舒培請大帥酒時,也都願做陪,不可錯過這場難得盛會。

說得賴福生豪興上來,面紅耳熱,便要好紙來寫請柬,說︰「既是這樣,我索性也不等他請我,今天我先請他來敘一敘舊情。」

眾人都叫一聲好,說便是這樣,撿日不如撞日,今天可算看到好故事了。崔子雲賠笑道︰「要說請,也須得我來請才是,大帥要做東,只好改日叨擾。」

賴福生笑道︰「只顧高興,倒忘了今天是崔兄的東道,便請你來下這帖子,本帥沾個光,借花獻佛也好。」

舒容卻知道哥哥性情,只怕未必肯應,那時得罪了大帥卻不好。便道︰「我哥哥向來不肯到堂子里來,又不知道是大帥請他,這帖子須得我自己送去,當面解說明白。」

龐天德深知其意,也正擔著心事,听此建議,忙說︰「這樣最好,你這便請去。」

于是崔子雲寫了帖子,叫了自己的小子陪舒容送去。又另叫幾樣酒菜,只等舒培來到,重開席面。舒容回到家來,當面向兄長稟報了。舒培果然不肯赴宴,說︰「一臣不事二主,當年我追隨胡大帥出生入死,名雖主僕,情同兄弟。他既兵敗,我原該以死殉主,奈何大帥臨終遺命,要我務必保得夫人小姐周全。我護著胡夫人和小姐逃走,半路卻被賴福生的軍隊攔阻,雖然僥幸打得他退,卻因此與胡夫人小姐失散。這些年明察暗訪,卻只尋到了胡夫人一座墳頭,小姐的下落,卻至今杳無音信。每每思及辜負大帥種種,實覺慚愧。如今倒要我去與姓賴的攀交,如何對得起胡帥?」

舒容這些年來早把哥哥的這些憾恨自責之言听了幾千幾萬遍,如今听他又談起這些,只覺不耐煩,卻不敢打斷,只得陪他哥哥嘆息數聲,說些閑話,因道︰「當年我倆在軍中,追隨胡大帥多年,可是帥夫人和胡小姐卻是連一面兒也沒見過。和賴帥的軍隊交戰時,偏我又告了假回老家給父母掃墓,只有哥哥一人護著大帥家眷逃跑,做弟弟的不能替哥哥分憂,也是慚愧死了在這里。」

舒培看著他,嘆道︰「你在又能怎樣?我還得分心照顧你。當年與姓賴的死拼,我就想︰幸虧你走了,就算我現在戰死,舒家也還留得你一絲血脈。我也就後顧無憂了。」

方說到這里,忽听隔壁一片吵嚷聲,忙進去看時,卻是小少爺靜哥兒自個爬到櫃子上玩,把花瓶踫倒了,嚇得大哭。乳母生怕怪到她身上,忙抱起靜哥兒分辯︰「是他自己打破的,並不曾傷著,只是嚇壞了。」

舒培的夫人田氏嗔道︰「就是他自己踫到的,也總是你不小心的緣故,叫你好好看著哥兒的,怎麼又讓他亂爬。小孩子剛會爬,最是好動,萬一眼不見掉到地下摔了,可怎麼好?」還要再說,因見了舒容,便放下不理論,且向舒容道︰「不是听說那個什麼龐老爺要帶你去吃花酒長見識麼,怎麼這麼早回來?」

舒容便講了座中與賴大帥偶遇,說起沙場舊事,遍座賓客都久慕舒培高風亮節,渴求一見種種緣故,又向哥哥再四央求,田氏也幫著勸說︰「今時不同往日,你已經棄武從商,賴福生手中卻有兵權,果然惹惱了他,即刻便有禍事上門的。難得他今天被人奉承得高興,要與你吃酒,正可趁機放下舊恩怨,免得日後禍患。俗話說的,‘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丈夫能屈能伸’,又道是‘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若不肯去,那是給自己種下禍根,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呢?」

舒培原本再不肯去的,禁不起他夫人和弟弟百般勸說,又看到兒子尚在稚齡,一派天真,又想著弟弟才出來學著做事,以後還要交際,便自己不理會,卻不能把他將來的路一並堵絕,少不得長嘆一聲,只好允了。

田氏便叫夏煙湖拿衣裳來侍候穿戴,叫了兩三聲,煙湖才答應著進來,卻見她眼楮紅紅的,仿佛哭過,詫異道︰「好好的哭什麼?叫這半天才答應。」

夏煙湖低頭道︰「不曾哭,是方才喂鸚哥時被掀了一頭灰,迷了眼,正揉得睜不開,所以答應夫人遲了。」舒田氏道︰「那扁毛畜牲這兩日毛燥得很,不知是什麼緣故。」

那舒容因為剛才座中客人連同賴福生都一個勁兒打听夏煙湖,以往原不留意,此刻卻不禁將她死盯住仔細打量一番。只見她上身穿著一件藕合色掐牙收腰小襖,下著湖綠撒花精繡瓖滾的百褶裙子,行動時,連裙褶兒也無一絲搖擺,舉止嫻靜,態度謙恭,果然清新不俗,秀氣奪人。

這時丫環上來與舒容奉茶,那舒容只管盯著夏煙湖看,不提防,叫了兩三聲「二少爺」才听見,一抬手,差點打了碗,倒把自己和那丫環都唬了一跳。

田氏不禁「撲」地一笑,說︰「二弟向來斯文害羞,今天是怎麼了,眼也直了口也拙了,莫非那鸚哥兒也把你的眼楮迷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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