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被我罵得頭昏腦脹,瞪大了眼楮不知道應對,滿臉都是委屈意外。
我自覺過分,正不知如何轉寰,手機響了,是李培亮向我報告拍賣成績,問我︰「你跑到哪里去了?急著向你報告好消息,還指望你請大家吃一頓呢。」
我歉然︰「你替我好好慰勞大家,帳從公司走,告訴大家,改天我再請一次,還有,本月獎金雙倍。」
小李打個 哨。
我接著說︰「小李,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宋詞大約可以沒事了。」
小李一愣︰「你在宋詞那里?」接著感慨,「唐詩,我沒想到你真的把別人的事看得比自己重。」
我反而詫異︰「這可不是一般的事啊。有關一個人的清白。當然比拍賣會重要。」
「唐詩,同你相比,我覺得慚愧。」
這樣的吹捧,真讓我承受不起,趕緊把馬屁拍回去︰「小李,要不是有你大力幫忙,我也沒那麼空閑可以兼顧其他,說起來,全虧了你。」
我說的是真心話,畢竟,物質是生活的基礎,對于一個在拍賣會上可以一次賺入上千萬的人來說,高談精神價值其實是沒有什麼實在意義的,因為物質過于豐富了,自然有理由甚至有責任道義為先。但是如果我處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要求每一位朋友都這樣做,那麼我會失去他們,就像,當年的宋詞,最終失去身邊每一個人。
宋詞听清我說的每一句話,驚訝地說︰「唐詩,我不知道今天是拍賣會……真對不起。」她似乎頗為震蕩,「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會拋下整個拍賣會,趕來看我。」
「可能,這是因為我特別敗家子吧。」我笑著自嘲。
「不是,我看得出來,你對金錢不在乎,不是因為不缺,而是你更加注重對感情和心靈境界的追求。」
我看著她,在這一刻,我們之間有著最徹底的了解。
友誼的溫馨重新回到我們中間。我問她︰「出院後,想沒想過同蘇君重新開始?」
宋詞低下頭︰「我不知道。」
我大力說項︰「這段日子,他很關心你,為你到處奔波。」
「我看得出,他憔悴很多。但是……我們兩個,不是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那樣簡單。」
「我不明白。」
「我們的關系,是某某人的女兒同某某人的兒子。」宋詞深深嘆息。「我不會一直像今天這樣楚楚可憐。」
這次我明白了她的意思。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擔心蘇君對她的短暫疼惜只是因為同情,一旦她恢復官家小姐的身份,他即時又為大男人自尊所縛累,重新做回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婬的冷面小生。
宋詞幽幽地說︰「人們一直誤會我離婚是因為不肯遷就。其實,不是我不忍他,是他不忍我。想起來,結婚那三個月全不像真的,我們一見鐘情,可是新婚當天就發現自己選擇錯誤。所有來道賀的親友都恭喜他小登科,娶得官家之女。他覺得傷了自尊,整晚郁郁不樂,遷怒于我,態度十分冷淡。我更生氣,諷刺他缺乏自信,不像男人。我們吵了三個月,最終只得分手。」
我想起吳應熊。他與恪純的新婚之夜也不歡而散。莫非,這真是命中注定?
「原來你並不喜歡做官小姐。」
「誰會喜歡?」宋詞臉上忽然現出深深寂寞,「從小到大,我一直努力讀書,門門功課拿滿分,可是仍然不能讓人在夸贊我的同時不提到我老爸,老師們對人介紹我時,總是說‘哪,這就是聰明的宋詞,她的父親是某某某。’于是人家就露出釋然的笑容,說‘原來這樣,真是虎父無犬子’。他們不明白,我考試得第一同我是誰的女兒並沒有關系。」
「是,千萬富翁的兒子往往憊懶。」我表示贊成,「其實你做你自己已經很優秀。」
「可是優秀又怎樣?大學畢業後,我一直想憑我自己的能力有所表現。可是不行,整個北京就是一個關系網絡,沒有後台,找一份合心意的工作難比登天。我到處應聘,踫得頭破血流,所有有可能性的單位一見我都會問,你的社會關系怎麼樣,有什麼把握替公司爭取客戶?既然反正都要問關系,不如簡單從事,由我老爸出面,安排我到‘王朝’任制作部經理。我痛恨這種連帶關系,可是又喜歡這份工作,猶猶豫豫,一拖就拖了這麼多年,一直活在我爸爸的傘蔭下,那是一種庇護也是一種陰影。這次我出事,一直不想通知爸爸,就是因為爸爸已經為我做了太多,我不想再听到他那付‘你看,沒有我你什麼都不行’的腔調。」
我這才明白,原來她繞了這半天,還是為了我罵她不肯體會父母心思,在轉著圈兒向我解釋。這讓我反而不過意起來︰「剛才是我態度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不,你說得很好,長這麼大,還沒有人這麼罵過我呢。」宋詞莞爾,「你剛才的樣子可真凶。」
我立刻說︰「是我錯,我向你道歉。」
「得啦。咱們兩個一直這樣你好謝謝對不起,算什麼?相敬如賓?」
我微微一震,「相敬如賓」,這是專指夫妻間的情形,雖然她只是隨口一句玩笑,卻未必沒有玄機。
宋詞忽然想起一事︰「對了,說這半天話,忘了告訴你一件怪事︰今天上午,有個怪客來看我。」
「怪客?是外星人還是敲鐘人加西摩多?」我心怦怦跳,莫不是吳應熊?他大白天也有本事來找前妻敘舊?
宋詞說︰「哪里是加西摩多,那男人不知多英俊,彬彬有禮的,他說是你的朋友,特意來看看我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喂,怎麼我從沒听你說過有這樣一位漂亮朋友?」
原來是他,張楚!他雖然沒有辦法再同我直接聯絡,卻仍然關注我以及我的朋友。不過,也不只是我的朋友吧?他也是吳應熊的轉世,而且是陽性的那一半,也可以說,是宋詞的半個丈夫。
我忽然覺得醋意。
第十八章
你我的故事350年前
宋詞搖搖我的手︰「發什麼呆呢?那位張先生說,他和你的故事,你自己會告訴我的。他和你有什麼故事,很精彩嗎?」
我定一定神,在她床頭坐下來︰「宋詞,先不要問我和他的故事,先說說我和你的故事。你要認真听,不許笑。」
「我和你有什麼故事?」她還是笑了,「又訓人又說故事,你要改行做幼稚園老師?」
我板著臉,與她約法三章︰「我有條件,在我講的過程中,你不可以打斷我。」
「行啦。」她莊重一下表情,做洗耳恭听狀。
我清清喉嚨,從頭講起︰「皇太極努爾哈赤有一位十四格格,她刁蠻任性,目無下塵……」
「喂喂,你想借古諷今?」宋詞抗議。
「不是說好了不要打岔的嗎?」
「好,你說。」
「她十三歲那年,許嫁平西王之子吳應熊,婚後,完全不懂溫柔,把老公當下人那樣支使,處處表現出我是公主,我在下嫁,我委屈那樣的情緒……」
「喂喂……」
我不理她,繼續說︰「但是她不明白,其實內心深處,她很喜歡自己的附馬,畢竟,他是她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只是她過于自愛而不懂得愛人,認為他既然娶到了天下第一美女,至高無上的格格,就應該給予十二分的溫柔。她沒有得到預期的關愛,覺得傷心,失望,愈來愈焦燥,只有用加倍的蠻不講理和惹事生非來引起他注意……」
宋詞漸漸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