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無奈,同樣的壓抑。他是因為戰爭,我是因為愛情。愛也是一場不見硝煙的戰場,同他一樣,我沒有拔劍的資格。
生命中從未有過一個時刻,如現在這般充滿無力感。我在夢中輾轉地叫︰「張楚,張楚……」有時醒著,也會忽然開口對自己說︰「張楚。」完全分不清夢與現實。
何處響起一聲嘆息,我驀地發現病房里有人。
不,不是發現,是感覺到,或者,就是因為感覺到有人進來我才醒的。醒了,也如做夢一樣,迷迷茫茫地四顧,然後,我看到了他,張楚!
我愣愣地愣愣地望著他,他也愣愣地愣愣地望著我,似乎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醒來。而我,則懷疑自己根本沒有醒,只是從一個夢走進了另一個夢,一個,有張楚的夢。
張楚昂然地立在我的夢里,憔悴,悲傷,可是不掩帥氣。
我開口,發出自己也不相信的聲音,輕輕說︰「不要自責。是我自己沒用。」
他搖搖頭,不回答。
我又說︰「我很快會好的。」
他點點頭,仍不說話。
我閉上眼楮,心里一陣陣刺痛,為自己,也為了他。不,我不想令他這樣痛苦的,他這樣地消瘦,是因為自責嗎?可是,他沒有錯,錯的只是我們相遇的時機不對。第一次,太早了,我6歲,他8歲,雖然手勾著手訂下百年之約,可是太小了,根本沒有能力為自己的諾言負責;第二次,邂逅相遇,我幾乎是一頭撞上去,毫不猶豫地愛上他,可是,又遲了,他已經成了別人的丈夫。他有什麼錯呢?我又有什麼理由因為自己痛苦傷心便要他也嘗試痛苦的滋味,讓他被內疚和自責折磨呢?
我不敢看他,鼓足勇氣很快地說︰「我愛上你,只是因為你太優秀了;我傷心,也只是因為自己沒福氣,不甘心。這些,都不是你的錯,而只能證明你的好。所以,不要因為我的軟弱而難過好嗎?那樣,我就更加罪孽深重了。你放心,我會努力忘記你的,忘記張楚,也忘記張國力,忘記雪燈籠和木燈籠……」淚水又不爭氣地流下來,我說不下去了。
屋里死一樣地寂靜。
良久,再睜開眼楮時,他已經走了。
好像從來也沒來過,好像一個夢。
第八章
尋找前生的記憶
元歌和宋詞听到消息,一齊趕到醫院來。慰問病號也不忘記吵架,三言兩語又火拼起來。
恰好小李也在,見到兩位佳麗,借口買水果趕緊回避。
我沒力氣再給兩人做合事佬,有氣無力地說︰「趁我病取我命,你們可不可以換個地盤吃講茶?」
兩人也自覺過份,總算平靜下來,翻開帶來的資料說︰「這是你上次從大學借的書,很有參考價值。看,這一章寫的就是清宮格格出嫁的規模陣仗。」
那些書,便是張楚借給我的,也就是在那個下午,他告訴我他已婚,同時讓我知道,張楚就是張國力。
我努力忍住要吐的,強迫自己沿著宋詞做好標記的地方一行行看下去。
原來清宮嫁格格要行「九九大禮」的,額附行聘用的每樣禮品數都要暗含「九」或者「九」的倍數,因為「九」為乾,至陽至剛,象征皇家至尊。比如9對馬,18具鞍,81只羊,90桌酒席等等,分別由上駟院、武備院、內務府收管。
而皇帝嫁女的賞賜更加夸張,看了那張嫁妝單子,那叫人明白為什麼古人說女兒是賠錢貨。通常單是頭飾賞賜就有紅寶石朝帽頂一個,嵌二等東珠10顆;金鳳5只,嵌五等東珠25顆,內無光7顆;碎小正珠120顆,內烏拉珠2顆;金翟鳥一只,嵌碎小正珠19顆,隨金瓖青金桃花持件1個,穿色正珠188顆;帽前金佛一尊,帽後金花兩支;金瓖珊瑚頭箍1圍,金瓖青金方勝1件,金嵌珊瑚圈1圍,珊瑚墜角鵝黃辮2條,雙正珠墜1副……
「多麼夸張!」元歌感嘆︰「這還光是頭飾,要是加上朝珠、梳妝品、毛皮衣料、家俱擺設,乖乖,這合成人民幣得多少錢哪?她一次婚禮用度可以讓整個村農民吃一輩子,哦不,起碼是整個縣城的人吃兩輩子。」
宋詞輕輕「哼」一聲,滿臉不屑,雖然沒有開口,但是那付「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分」的表情已經早形于色。
我怕二人再吵,正想說點什麼岔開,小李回來了,熱情地招呼大家吃水果,並隨手拿起一只梨子問我︰「要吃水果不?我幫你削好。」
元歌感嘆︰「有這樣好的一個青年陪在身邊,做夢也該笑出聲來的,唐詩,我不明白你怎麼還會生病?」
她一向最擅長的就是送人高帽,可是這次未免有些亂點鴛鴦譜,我發窘,好在小李很快自我解嘲說︰「好青年從來都是用來學雷鋒的,所以天生應該出現在病房里。」
元歌發現新大陸似地輕呼︰「原來你不僅親切,還很幽默呢。」
小李臉紅起來,梨子削好,早已忘記初衷,昏頭昏腦地遞向元歌。
元歌嬌笑︰「我又不是病人,怎麼好意思要你照顧呢?」
宋詞「吃」一聲笑出來。小李自覺失態,愈發臉紅,搭訕地翻著元歌帶來的資料,因看到一本小說,隨口問︰「這寫的是一個什麼故事?」
「女作家葉細細的新作《傷感之城》。」元歌答,「重新翻寫孔雀東南飛。」
「焦仲卿和劉蘭芝?是古代故事?」
「不,是現代故事,說劉蘭芝被焦仲卿休妻後,被兄嫂逼嫁,迫不得已,投水自盡;焦仲卿听到消息,也自縊于庭樹。死後,兩人的靈魂歷劫轉世,憑著半塊孔雀玉玉墜于今世重逢……」
神思忽然又不受控制地飛馳出去。
玉?又是玉?古今話本小說里,凡有關前世今生故事,好像往往都會有一件首飾做信物,讓兩人隔世相認。我想起宋詞的玉龍佩,莫非也是如此?可是,它說的又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呢?
我望向宋詞,她本能地隔著衣服模了一下胸前的玉龍佩,也正望向我,我們的心思在瞬間相通,一時都是若有所思……
出院後,我開始每天跑往秀場看彩排。次次都可以撞到元歌和宋詞在嘔氣,簡直無一次例外。
「追影燈要和大燈輪換使用,不然還有什麼驚艷效果?」
「小姐,這是玉飾展,不是舞蹈表演,最重要的效果是賣玉飾不是表現舞美!」
「賣也要賣得漂亮,賣出美感來,不然直接練攤算了,還搞什麼玉飾秀?」
「依你說,想追求美感直接看芭蕾舞表演不就得了,跑到展示會上來做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搞清秀的目的?」
兩個各執一詞,互不相讓,而最絕的,是你不能說她們沒道理。簡直一般的理直氣壯。什麼叫棋逢對手,旗鼓相當,這就是了。
受到日間觀感的折射,夜里也不得安寧,晚晚夢見兩人吵架。
大概是研究了太久公主出嫁的緣故吧,在夢中,宋詞穿上了格格的服裝,鳳冠霞帔,珠光寶氣,而元歌做宮女打扮,五花大綁,還帶著鎖鏈。
帶著鎖鏈的元歌委曲而宛轉,有種令人心動的淒美。宋詞格格指著一只小小翡翠杯子喝令她︰「這是賞給你的,喝下它!」
元歌抬頭,眼神倔 仇恨,充滿不甘心,恨恨地盯著那杯酒。
杯里紅酒如血,不知怎的,夢里我竟知道那是鳩毒,心里一寒,也就驚醒,背上冷汗涔涔。
再見宋詞,不自主地覺得猙獰,又听她幸災樂禍地元歌上午被秦歸田糾纏的窘狀,那份刻薄令我深感刺耳,不由冷冷塞她一句︰「元歌不是皇親國戚,處處被人欺負已經夠慘,你不幫也就算了,何必還要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