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微微發愣,她很少見到曲風這樣認真地說話,為了一只天鵝。
水兒仍然沉浸在童話故事里,輕輕地說︰「我好想也有那樣一只胡桃夾子呀。」
曲風望著她的眼楮︰「當你閉上眼楮听音樂,靜靜地欣賞,靜靜地想,想象你已經有了那樣一只神奇的胡桃夾子,那麼,在今晚的夢里,你就會真地擁有它。」
「你保證嗎?」水兒也望著曲風的眼楮問。
「我保證。」曲風答。
一種奇特的友誼在他們之間迅速地產生。小林動容地看著,這流麗的樂曲,這優美的天鵝的舞蹈,曲風的真誠和水兒閃亮的眼楮,她心里忽然浮起一種寧靜的宗教般聖潔的情緒,被這一幕深深地感動了……
第八章
綠傘
听雨的夜里我想起你。
你的琴聲和雨聲一樣,都是天籟。
下雨的時候,你總是不記得帶傘,可是卻知道到琴房角落里去找。找到了,就說︰「哈,原來我的傘在這兒!」你不知道,那並不是你的傘,是我新買了放進去的。
我每次都買一樣的傘,暗綠的綢面,像樹汁在雨中化開。
摘自阮丹冰《天鵝寄羽》
曲風有一天打開家里的壁櫥,發現那里面竟有十多把傘,全都是一樣的,暗綠的綢面,像化開的樹汁。
他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買了這樣多的傘,但是,總是自己買的吧?可能忘了,每次下雨就會想到買傘,買了往櫥櫃里一擱又忘了。
他釋然了,以為找到很好的解釋,卻沒有再往深里想怎麼會那麼巧,每次都買到一樣的傘。他天生就是擅忘的,對萬事馬馬乎乎。如果他是一個會為這種小事動腦筋想清楚的人,也許就不會有那些傘了。
綠色的傘,總有十幾把,都撐開來,可以蓋住整個屋子了。
迸代才子佳人的故事里總是少不了傘︰
西子湖畔,白娘子遇許仙,靠借傘結下姻緣;梁山伯祝英台十八相送,也曾共擎黃紙傘;還有聊齋里御傘飛行的女鬼……
都香艷淒迷,如飛花弱絮,飄零在雨中。
傳說里,每一柄傘下都遮著一個還陽的冤魂,容她們在陰氣重的雨天到人間走一回,懷舊或者尋人。
這一把綠傘,此刻遮著曲風和小林。
小林挽著曲風的胳膊,雨氣將衣服濕濕地貼在臂上,兩人的體溫彼此清晰地感知,融合,漸漸分不清。偶爾錯開手時,一陣冷風吹過,胳膊上涼嗖嗖地,好像失了什麼般空落。
傘下的世界這樣小,使人特別容易產生人在天涯相濡以沫的感傷,帶著淒清意味的淡淡喜悅,清歡如茶。忽然就老了,滄桑了,把一切都看開看徹,越是惋惜過去的抓不住的時光,越是要珍重眼前的僅有的溫暖。
可是小林的心,卻只是覺得冷,無邊無際的冷,無邊無際得就像這沒有盡頭的雨季。
身邊的這個人,不肯給她溫暖。
他們走在雨里,走在彼此的體溫和各自的冷漠里,身體緊緊地挨著,兩個人的心卻隔得如此遙遠。
小林先沉不住氣,打破僵局說︰「不是我說的,是水兒。」
曲風答︰「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不過,我一向怕見人家家長,況且,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去見,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擺個什麼態度……」
小林咬著嘴唇,眼淚都要出來了。這段日子,水兒每天都要提起曲叔叔和天鵝,曲叔叔長曲叔叔短地沒停過,終于說得所有人都好奇起來,追著問這曲叔叔是誰。小林憋不住,把自己同曲風的交往合盤托出,林媽媽立刻上了心,便提出要請曲風來家吃飯。可是自己剛剛提了個頭,曲風已經一百個拒絕,還絕情地說什麼「不知道用什麼身份去見」,什麼身份?他根本是否認他是自己的男朋友。
本來是歡歡喜喜約了來看電影的市面上嘈吵了太久的《大話西游之月光寶盒》,小林早就听說了,也知道「你媽貴姓」和「給個理由先」的經典對白,可是始終沒看到片子,同學們都說,這種電影是要叫上心上人一起欣賞的,在大笑中起個催情的作用結果情是催了,可不是柔情,是傷情根本整個後半場講些什麼小林完全沒有听到。她的心里,只反反復復想著一件事︰他不承認她,不承認他們的感情,不承認戀愛關系。那麼,他們之間算什麼呢?她算什麼呢?
不等到電影散場,她就提出要回家。出了場,卻又怕回家了,怕就此把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點歡情給沖淡了,總希望他再說點什麼,留個好的結尾,留個相見的余地。這樣散了算什麼呢?明天見面要不要再在一起吃午飯呢?在一起,又顯得怪;不在一起,又怕那干女孩子們起疑心。要是沒有那些雙眼楮盯著還好,可是人是活在人群中的。這該死的實習期,什麼時候才能完呢?自己簡直就為了這實習期活著的,他們的交往,也是為了這實習期延續著的,延續得這樣委屈。
小林低著頭,想起姐夫第一次來家吃飯的情形因是頭次登門,太急于討好了,想要討好每個人,聖誕老人一樣地分禮物,人人有份。可是錢太緊,如果只買一份大禮是登樣的,分散了來就都顯得寒酸,他自己也知道,所以分禮物的時候十分羞窘,不敢直視受禮的人,聲音里有那麼一種乞憐的味道,送了東西給人倒還像向人討錢似的小林不知對著姐姐笑了多久,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羨慕,姐夫的種種緊張是因為在乎,他太在乎姐姐了,太在乎她的家人了,所以才會那般無措。
曲風卻是灑月兌,從容自若地可惡。他當然從容,因為不在乎嘛。他根本懶得應酬她的家人,「不知道用什麼身份去見」,徹頭徹尾干淨利落的一種否定。
雨水在傘的邊緣跳開,濺落,不知疲倦地重復著這一過程。
小林看到一滴水落在衣襟上,不是雨滴,是自己的淚。
她起了恐慌,怕這淚被曲風看到,曲風是不喜歡擔責任的,如果他看到自己流淚,會覺得不勝煩惱而急于月兌身,那麼他們就真的完了。
如果她想他認真,就非得做出對他不夠認真的樣子來這點道理她懂,只是做起來太難。
她急急地轉身拭淚,可是曲風已經看到了,果然便有幾分煩惱,耐著性子問︰「怎麼哭了?」
「看電影看的。」小林答,強顏作笑,「同學說每個人看《月光寶盒》都會大哭一場,我還不信……」
曲風輕描淡寫地說︰「改天借碟回來再看一遍好了。」
澳天,曲風果然買了《月光寶盒》的碟片回來,可是沒有邀請小林。
小林回家對母親說曲風已經答應來吃飯,可是最近團里事忙,時間要往後拖一拖。她不肯說實話,不只是騙家人,也是騙自己——她願意相信自己說的是真的。曲風會來家里吃飯的,只是時間略微延後罷了。
男人和女人之間,要麼情,要麼欲,總得有一樣往前走,不然多半不長久。小林覺得自己和曲風的路就快山窮水盡,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若即若離,不尷不尬。
若不是有水兒這個小天使做擋箭牌,也許他們早就完了。
是因了水兒,才找到藉口繼續同曲風在一起的——曲風在水兒面前,一改他大男人的粗豪散漫,變得細心而溫柔,予取予求,百依百順,對女孩所有的願望都給予滿足。
小林真希望自己也可以擁有那樣的影響力。
但是另一面,曲風和水兒的過多接近讓她在慶幸之余,又隱隱覺得不安。